文/王宏伟
天刚过午,老莫背柴回家,忽见一骑快马一缕烟般的擦身来到村头,马背上立一红衣少女,对着村口大槐树“嗖”地射出一箭,射毕,快马一鞭,风一样转瞬即逝。
“山上的土匪来了?”老莫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老莫眼尖,看到箭上带着一个香囊,手哆嗦着把箭拔了出来,里面有一个白纸条,上写:明日正午送一貌美男丁到虎头山药神庙前,与我山寨圣王女神结秦晋之好,不得有其他男丁随从,违者三日内血洗古村,遑论老幼,无人逃逭。
老莫连滚带爬来到古村当家人房川面前,三魂丢了二魂,舌头像是打了结,话都说不利索,情急之下,抖抖索索把纸条递了过去。
房川看后,自言自语地说:“这土匪可真是怪了,不抢少女少妇,却抢起大老爷们来了,而且还是去当新郎,可惜我岁数大了点,要不我去正合适。老莫,敲钟,都来土地庙开会。”
沉寂多年的古钟鸣响,像敲在人的心头,敲得人胆颤心惊。
村里的头头脑脑七八个人围在土地庙的大香案前,香案上土香烟雾袅袅。几个上了年纪的抽着烟袋,一声不吭。几缕阳光透过木窗棂照射进来,屋里的人俨然和土地爷塑像一样面无表情,毫无生气。
良久,胡三爷说,听说山上的土匪头子是个麻皮黑脸老妇,能双枪齐发,百步穿杨,不知道伤了多少过路好汉的性命。自古只听说抢粮抢房抢宝,没听说抢新郎的,起码得看个生辰八字,找个媒人做冰,今天没想到竟然做出这等糗事,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抢汉子成亲,真是无耻至极!
房川说,三爷,抢壮男总比抢民女强啊,入洞房的好事当仁不让,要不您老化化妆,去当一会新郎官如何?众人哄堂大笑。
老莫说,算卦的说三爷仙寿100岁,如果上山,三爷恐怕不出三个月,就成了石榴裙下的鬼了。
三爷唉声叹气,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们怎么开这样的玩笑,三天呢,他们要血洗我们村,你们不想想怎么应对,居然还笑得出来。
房川说,既然大家没什么建议,我就自作主张了,派房豹去。
房豹是房川唯一的儿子,貌似潘安,虚岁二十,正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好年华。如果和黑皮麻脸老妇成亲,岂不是六十新娘二十郎,一头猎豹压梨花。
众人齐齐喝道,这个万万使不得,房豹还是少年,怎么能找个老妇?况且土匪刁蛮使诈,进了土匪窝子,凶多吉少,族长就这一个儿子传宗接代,要去也得别人去。
房川说,上土匪窝子能没危险?刚才让你们说,一个个都是泥菩萨,装聋作哑,我是族长村长,我的孩子不去谁去?好,就这么定了。
众人鸟兽散。胡三爷说,房豹真的要去,须找一个护卫,我和邻村张五爷说说,让他派个女护卫过来。
房川猛地拍了一下额头。我怎么忘了这事,来信说不要男丁随从,但可以用女护卫啊。房川知道张五爷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武林高手,而且还在培养关门弟子,现在手下有几十号人当徒弟学艺呢。
晚上掌灯的时候,房豹说,爹,婚姻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房川说,商量什么,我是你爹。房豹说,一人难敌群狼,我纵有千般武艺,入了土匪窝,还能完身出来?房川说,出来出不来,全靠你自己,我是你爹。 我自己去,你能放心? 不是你自己。
次日清晨,胡三爷佝偻着腰,拄着拐杖叩门。胡三爷身后,站着一个十八、九的女孩,人很瘦,有点弱不禁风,正眉心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两只眼睛大大的,闪着亮光。房川虽然有些失落,但是有个伴总比一个人强。胡三爷说,这个来的女孩叫黄伴娘,是张五爷关门弟子。房川也只好说些感谢的话,看时辰不早了,便催促二人上路。
忽见远处尘土飞扬,一彪人马驰来,张五爷和几个弟子滚鞍下马。张五爷拱拱手说,房弟,我这几个弟子护送房豹到山边,山上的事就托付弟子黄伴娘了。
房川拱手回拜,说,孩子已经成人,自己做事自己担,将来即便有什么差错,也是咎由自取,不会责备各位。
几声鞭响,几匹快马,一阵土雾泛起,房豹和黄伴娘很快来到虎头山下。只见苍松翠柏,林密丛深,一条土路蜿蜒而上。半山腰,有一处空场,三间小庙,断壁残垣,正房一尊泥金大佛,只是年代久远,佛面颜色剥落,斑驳陆离,一片白色的网格状斑点。
房豹和黄伴娘逡巡其间,没有接洽的来人。正自狐疑,蓦然一声唿哨,草丛中四个方向跳出七八个手持大刀的蒙面壮汉,上来把两人手绑了,然后戴上眼罩,抱上马背,山路十八弯,一路颠簸。
不一会,马停了,两人除去绑绳眼罩,竟然身在一处四合院天井里。四周站着五六个蒙面匪徒,正北站着一个只露着眼睛的人,招呼道:“我是本地副寨主,客人里边坐。”
没等房豹说话,黄伴娘先开口了:“副寨主,有这么对待新郎官的吗?新娘还没见着,先把人绑了。”
副寨主仰天大笑:“俗话说得好,入乡随俗,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山寨虽小,也是一个江湖,对不起,让两位帅哥美女受委屈了。”
黄伴娘说:“既然是出来混江湖,受点委屈也没啥,只是这新郎官来了,这新娘怎么着也得站站场吧!俗话说得好,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何况我这个哥哥这么帅,媳妇也不会丑到哪里去的,你说是吗副寨主?”
副寨主和一个蒙面大侠把他俩让进北房。正中是一把太师椅,上面铺着虎皮,旁边是几个木凳,上面铺着豹皮。副寨主兀自去太师椅坐了,蒙面大侠站在他右边,房豹、黄伴娘坐了木凳。
黄伴娘说:“这位美女大侠也一块坐了吧。我也是女人,女人能看不出女人吗?即便看不出来,我还闻不出来吗?”
副寨主凛然一愣,瞬间又恢复正常,伸出大拇指来说:“这位女施主果然好眼力!”回头对着蒙面大侠说:“既然客人让你坐你就坐吧。” 蒙面大侠点了点头,挨着黄伴娘坐下了。
黄伴娘呵呵一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寨主应该就是这个女侠吧?”
副寨主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女施主,我表扬你几句,你就顺杆往上爬了,今天寨主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所以没来。”
黄伴娘说:“小女不才,也在江湖上混了几年,这道上的规矩我也门儿清。刚才副寨主看这位大侠眼色行事,才恩准我俩进北房的,能让副寨主服从的,不是寨主又是谁?”
蒙面大侠把自己的面罩慢慢摘下来,房豹的眼一下子直了。
简直没法用笔墨形容。这个女人生的明眸皓齿,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简直是七仙女下凡,嫦娥离月。
房豹迷惑不解,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年逾六十麻皮黑脸的女匪首?
女侠正眉心有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黄伴娘看了,不由诧异地“啊”了一声。
我叫黄四娘,是这里的寨主,既然这位妹子这么敞亮,眼光这么毒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这次请这位壮士来,并不是招亲纳婿,而是帮我们杀一个人。
房豹急了:“这事也奇怪了,我和别人无怨无恨,凭什么要我杀人,你们为什么不杀?”
黄四娘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前几天劫了一个道,傍黑从这山脚下来了两个人,一个穿着中山装,说一口流利的本地话,另一个提着行李箱,我们认为是赶脚的商人,及至带到山上,我们才知道捅了一个大娄子,呵呵。”
黄伴娘说:“你们杀富济贫,这是好事啊,怎么是捅娄子呢?”
黄四娘说 :“穿中山装讲当地话的人叫陈四,但是他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是东边炮楼的宪兵队司令,是个生在日本福岛的纯种日本人,真名叫渡边太郎,提箱子的是他的日本卫兵。”
“我现在就是两手捧着刺猬,如果把陈四放回去,那他一定会把这里的人全部杀光,如果我们杀了他,就怕小炮楼日本鬼子知道后复仇,所以我找你们来,把这个鬼子公开干掉……”
黄伴娘说:“这主意不错啊,你们劫人劫财,我们替你们背黑锅,引火上身,将来让日本鬼子把古村大小几百口人全都灭了,保住你的山寨。不过,做买卖都是你情我愿,双方得利,这样吃亏的买卖可是没人干的。”
副寨主吼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就是借刀杀人,这两个日本人不能死在我们山上,也不能死在我们刀下,你俩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否则一块死。”
黄伴娘绣眉一挑:“既然这样,你把两个日本鬼子带上来吧。”
“带上来可以,不过你身上不能带杀器。”黄四娘一努嘴,上来两男两女,把房豹和黄伴娘上下身搜了一遍:“禀告寨主,没有搜到凶器。”
“你们退下,把陈四二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被架了上来。不过两个人迈着大步,气宇轩昂,睥睨一切,仿佛是这里的主人。
黄伴娘说:“渡边太郎,你也配叫陈四?中国人有你这样的败类吗,今日我且问你,你知罪吗?”
留着寸头,穿着蓝色中山装,皮肤有些暗黄的中年汉子忽然大笑起来:“我到中国来,是奉天皇万岁的命令,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是给你们支那人造福的,你们快把我俩放了,否则的话,皇军会踏平这个山头,把你们通通杀死。”
黄伴娘说:“你们到了中国,烧杀掠抢,残害无辜,欠下了数不清的血债,今天我也是奉了中国百姓的命令,判处你俩死刑,你俩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说?”
陈四突然错愕不已,他呆呆的看着黄伴娘:“我是皇军守备司令,你们,你们疯了?不想活了?”
日本卫兵听不懂周围的人在说什么,正在纳闷。突然,黄伴娘鲤鱼打挺般跃身而起,半空中一个托马斯回旋,绣鞋在他的颈部画了一个亮闪闪的圆圈,然后卫兵的脑袋像一颗熟透的苹果一样掉了下来,一腔紫血喷涌而出,把太师椅上的虎皮染成了红色的。
陈四见状面如土色,突然双膝跪地,浑身筛糠状发抖,饶命两字刚喊出,脑袋便像个西瓜一样在地上骨碌碌转了起来……
黄伴娘把绣鞋里的机关收好,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黄四娘和副寨主:“人我已经杀了,你们交代的事办完了,我俩也该告辞了。”
副寨主半天才醒过神来,吼道:“你俩不能走,改天抬着皇军的棺材,去炮楼负荆请罪去。杀人偿命,何况你们杀得还是皇军。”
门口立刻涌进一群手持大刀的土匪,正要动手,被黄四娘拦住了:“都别动,我改主意了,把他两个的尸体拖出去烧成灰埋了,让伴娘他俩到后院换上衣服,布置新房,我今晚上要和这位新郎成亲。”
四男四女把房豹两人送到后院,这里屋舍雅静,门前碎石铺路,古树参天。屋里一张大床,四把太师椅,八仙桌上红烛摇曳,桌上方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囍字。
黄伴娘似笑非笑地看着房豹说:“我老师吩咐我把你安全送回家,今儿个你选择,如果想回古村,今儿晚上我送你安全到家,如果想娶寨主,留下当土匪也成,不过你得给我写个字据,我回去也有个交代。”说着说着,变魔法般的从身后拿出纸和笔,眼神定定地看着房豹。
房豹说:“我如果当了土匪,不用别人,我爹就会把我杀死,我也不会给古村老少爷们丢脸,我爹就是了解我,才让我上山当人质,救下全村的人。”
“既然这样,那你就跟我走吧。” 黄伴娘从墙上摘下一张弓,又匆忙写了几个字,然后团在一起,绑在箭杆上,走到院外,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一声弓响,飞镝啸鸣,利箭已杳无踪迹。
院外站满了壮汉,黄伴娘进来托住房豹,背在身上,推开窗户,飞身一跃,不料落地时被人一把抱住。伴娘定睛一看,抱住自己的正是黄四娘。
黄四娘粲然一笑:“我早料到你会从这里走的,不过,这个小伙子今晚就成了我的东家,你把新郎带走了,我这大婚还怎么结,这不是拆我台吗?何况我们都姓黄。”
黄伴娘说:“我们不但都姓黄,我俩还是一个爹,不过,爹如果活着,不会认一个土匪头子女儿。”说罢,趁着四娘错愕之际,猛然一窜,挣脱束缚,向着西山顶奔去。前面大树上拴着一匹东洋马,趁房豹跃上马背的时候,伴娘解开缰绳,飞身上马,一拍马屁,东洋马撒开蹄子,飞奔起来…… 后面一片火把和马蹄声、喊叫声。
黄四娘举着火把骑着马紧紧咬着不放,大声喊,伴娘妹,前面是一片芦苇荡,如果你敢进去,我就点火把你们烧死在里面,呵呵呵呵……
月光下,黄伴娘突然看到,前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枯干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一片刷刷的声音,后面追兵举着火把,一片呐喊……
房豹问,怎么办? 闯进去!伴娘一夹腿,东洋马像一头狮子一样闯进了芦苇荡。幸亏枯水季节,很多地方地面龟裂如画,马蹄腾飞,如入无人之境。
追兵停在湖畔,不再继续追击,然后火把散开。黄伴娘说,不好,他们想烧死我俩。话音刚落,就见远处腾起了一片红色的火光,像是燃烧的晚霞,绚丽多彩。干枯的芦苇,借助暗夜的狂风,燃起来如乱舞的火蛇,霹雳啪啦作响。
黄伴娘让马停住,然后把周围的芦苇踩平,突然飞起绣鞋,直刺马脖,血喷了房豹和黄四娘一身,两人上下湿的鲜血淋漓,马依旧屹立不倒。黄伴娘从绣鞋上取下匕首,割开马腹,掏出五脏。这时,马忽然跪了下来,伴娘把房豹塞进马腹,然后自己匍匐在房豹下面。这时,火龙已经带着啸声狂奔而来,火龙所到之处,一片黑色的灰烬。好一会儿,火龙掠过东洋马,向远方奔去。
黄伴娘先爬出马腹,然后又拖出房豹。马已经被烧烤的半熟,发出诱人的肉香,伴娘拿出刀来,割下几片马肉,和房豹分开吃了。房豹突然哑笑,说,这么漂亮的姑娘,脸黑得快成了煤炭了。伴娘抬眼看房豹,也笑起来,你满脸血污,红的白的好看极了。说完,呵呵大笑。
房豹拿出随身手帕,给黄伴娘擦拭脸部,没想到黄伴娘娇羞地扭过头去:“快走吧,家里人还不知急成什么样了。”
黄伴娘和房豹走到古村大槐树下时,已是夜半三更,没想到那里已经站了几十号人,前面举着火把的正是房川。
“我们听到响箭,已经找到你写的信了。你不简单啊,张五爷真的是好眼力啊!”房川说完,朗声大笑起来。
房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来,房川刚要接,房豹说:“爹,这是我从黄四娘婚房里揭下来的,不是给你的,是给黄伴娘的。”
黄伴娘疑惑,接过去展开一看,是个大大的“囍”字,脸便“唰”地红了,像熟透了的红柿子。胡三爷笑了:“伴娘,你的名字要改一下,以后不是伴娘是新娘喽。”
伴娘突然把“囍”字扔给房豹,捂住脸,向着古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