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坐火车是7岁的时候,还没有开始上学,父亲领着我去长春的大表姐家。那时大表姐一家三口远离亲人独自生活在长春,父亲此去就是为了把他们调回通辽。我不知道那次父亲为什么要带我去,也许因为7岁前我从未离开过家,想让小小的我体会一下火车和家以外的城市吧。其实,我记忆中本来还有一次要比这次能早些坐上火车的机会,那是住在辽宁梨树县的大姨病重了,来信要见她最小的妹妹也就是母亲一面,并特别嘱咐要带上我,因为大姨从未见过我。可是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母亲带上我,他觉得母亲不常出门,带上我担心把我弄丢了。母亲拗不过父亲,只身一人去了大姨家。到了那里才知道,二姨、三姨都各自带着自家的小闺女来了,唯独母亲是一个人。母亲受到了三个姐姐的一阵责难。母亲回来后不久,大姨就过世了,我也再没有机会见到大姨。多少年来,母亲提及此事,都要埋怨父亲一通,这成了她一生的遗憾。因为年纪小,我不太记得坐火车的场景,当然是那种最古老的的绿皮火车。但我清晰地记得火车上我要去厕所,父亲不知怎么那样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去了。小小的我蹲在那里,手还不知道把着面前的扶手,随着火车司机的一脚刹车,我便坐在了不该坐的地方,自然身体沾上了脏的东西,我不知所措,哇的一下大哭起来。父亲闻声赶到,并没有责怪我,马上给我擦拭。一切妥当之后,他指了指前面的扶手说,以后上厕所手一定要把在这里。我知道我当时哭的原因,不仅仅是弄脏了自己,更害怕父亲的训斥。从小到大,在我们哥四个的眼里,父亲都是极其严厉的,特别是三个哥哥谁都没能逃脱过父亲的打骂。因为写作业,因为互相抢吃的,因为招惹其他孩子被人家大人找上门来,无论什么情况,父亲对他们都是一阵拳打脚踢。我记忆中,三哥已经二十多岁了,因为处对象父亲不同意,每次约会回来,必遭一顿棒打。而父亲却从未碰过我一个小指头,也许我是家里唯一的一个女孩。母亲一直对我宠爱着,父亲虽不表达,但心里应该是一样的,这是我后来逐渐长大才慢慢懂得的。所以,那次在火车上,我看着父亲帮我擦拭着脏东西,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父亲是从来不做家务的,我的家庭是典型的父主外、母主内,父亲是天,从不会理会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我望着父亲,从一开始的嚎啕大哭,变成了悄无声息地流泪。
长春是什么样子根本不记得,在大表姐家住了几天也没有印象。说来也怪,这么多年往返很多城市,却从没有去过长春。直到2018年春节过后,公司在吉林市召开年会,回来时本应坐动车到长春,再倒火车回通辽。为保险起见,出发时就把从长春回来的火车票买好了,却不曾想,因为一场大雪,本来轻松可以买到的动车票就是没有买到,我和其他4名同事决定打车赶往长春,但最终还是错过了上火车的时间,不得已在长春住了一个晚上及一个上午。这次没浪费在长春的时间,我们吃了最温暖的火锅,逛了长春最繁华的街道,下午坐上火车时,这成了我们一路嘻嘻哈哈的话题,没想到和长春是这样的一种遇见。
第二次坐火车大概十六七岁了,父亲、母亲和我,还有大嫂带着2岁的小侄女,我们去大连的二姨家。那时去大连还没有直达的火车,需要在沈阳倒车。我记得是春节过后,天气还很寒冷,在沈阳下车需要等几个小时,我们要吃一顿饭。那时,生活艰苦,还没能奢侈到五口人正儿八经地去下饭店,我们就在火车站附近寻找,找了很久,又冷又饿的我们找到一家煮汤圆的小店,我们每人要了一碗。在那之前,真的没有吃过煮汤圆,都是蒸的或者油炸的那种元宵。我至今都无法形容吃那碗汤圆的那种感觉,润滑的、丝甜的、不用咀嚼就会往嗓子里跑的那种感觉,反正从此以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汤圆,但是我确实是爱吃煮汤圆的,大概就是那次奠定的吧!
两年之后,父亲带着我去哈尔滨,因为父亲患上了糖尿病,哈尔滨一家私人医院有专治糖尿病的一种药,父亲一去便会买上一年的药,所以每年都会去一次。父亲带我去的时候是第二次取药,正是哈尔滨的冬天,极其寒冷,也只待了三天。要回来的时候,我和父亲在火车站附近小饭店里吃饭,快吃完的时候,父亲让我去车站里买返程车票。父亲真是高估了我,接近二十岁的我,在家里宛如温室里的一朵小花,被他们呵护着,从不问人间世事。我买票时售票员问我买到哪里,我当时愚蠢地想,通辽这个小地方大概没有人知道吧?地图上、火车票上都应该是没有印记的,我便随口说了“沈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说沈阳,难道是因为那碗汤圆吗?当我兴高采烈地拿着票送给父亲,父亲一看就傻眼了,“怎么会买到去沈阳的票呢?不是回通辽吗?”我支吾着说不上来,父亲拉起我赶紧到火车站退票,又重新买了回通辽的票。父亲依然没有责怪我,我却内疚不已,让父亲花了一份退票的钱,在心里无数次地骂自己“太笨了”。
写出这些文字的时候,父亲高大英俊的形象又浮在眼前,他走的并不久远,却也转瞬六年了。爱人形容父亲是不怒自威的人。是的,我印象中所有人都怕他,哥哥的同学、我的同学第一次来家里都不敢和他说话,但是我家所有的亲属都对我说过:你是你爸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