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颜菲是个怕黑的女孩子,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恐惧黑暗,那是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恐惧。
包颜菲趴在课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头秀发自头根部倾泻而下,凌乱地披散在桌面。
“菲菲,我都和你说多少遍了,把你这头乱发绑个绳!你看看你,活像被一块黑抹布砸中了一样……”
包颜菲不满的抬起脑袋,伸了个懒腰,“师傅,午后阳光最惬意了,您老人家也歇歇您那张嘴行吗?”
沈楠最气别人说她是唐僧,张牙舞爪扑向包颜菲。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肖晴及时拉住了她,包颜菲身形一闪,躲到了一边,噘着嘴特别不满,“你能打过我吗?我可不会总让着你。”
沈楠脑补了一下包颜菲在跆拳道馆充满杀气的样子,缩了缩脖子,“我原谅你了。”
去食堂抢最爱的糖醋排骨是包颜菲乐此不疲的日常,沈楠和肖晴已经吃了十分钟有余,才见包颜菲端着饭摇摇晃晃地过来,谁让那丫头嘴馋呢。
但是,今天这丫头从坐下开始就不太对劲,连糖醋排骨也吃的食不知味的样子。
沈楠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晃了晃小胖手,“菲菲,你今天怎么了?”包颜菲吭哧半天,才神神秘秘地问,“对面桌上的两个人,你们了解吗?”“叶亦恒,最近新转来的话题人物,据说是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美男子,旁边那个女孩和她一起转来的,两人关系很不错的样子。”肖晴头也不抬地说。“这女孩快成学校女生的公敌了。”沈楠接话。
包颜菲从那顿饭以后,闷闷不乐的,话也很少,沈楠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食堂饭里发现了什么令人郁闷的东西。
包颜菲多次试图引起叶亦恒的注意,但他完全没有反应,这种行为慢慢被沈楠和肖晴察觉,沈楠瞪着眼睛,不可思议,“菲菲,你疯了!”在她们印象里,包颜菲何曾做过这等花痴属性的事情。
包颜菲只是郁闷的甩下一句,“你们不懂。”
让两个小伙伴瞠目结舌的是,包颜菲居然会在叶亦恒给那个女生夹菜的时候冲上去……她就站在餐桌旁,一瞬不瞬地盯着乔倩,眼里充满了愤怒,像是……一个小孩子被夺走了心爱的玩具。从此,包颜菲加入了那个小饭桌,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异常诡异。
包颜菲甚至加入了叶亦恒所在的剑社,每次被打的落花流水又哭着跑去找叶亦恒寻求安慰。
沈楠拖拽着包颜菲,肖晴在旁也是又推又拉,包颜菲感觉自己像是即将被扔下锅的饺子,“够了!我没病!”声音之大,路过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三个人同时顿住动作,沈楠看了看头顶“心理咨询室”的牌匾,都到门口了怎么甘心半途而废,“菲菲啊,有病不可怕,有病不治才可怕,乖,我们不打针不吃药的……”包颜菲最近的举动反差之大真的让她们有些毛骨悚然。
包颜菲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他是我儿时的一个伙伴。”就这样,包颜菲讲述了自己鲜有人知的童年,沈楠和肖晴仿佛听了一个很精彩的故事,像打了鸡血一样,决定帮包颜菲追求叶亦恒。
剑社一周年的庆宴纵是叶亦恒和包颜菲这样的新人也是要去的,令包颜菲气不打一处来的是,这样的场合,叶亦恒居然也会带着乔倩,一顿饭吃的闷闷的,看着叶亦恒和乔倩有说有笑的,她在一旁咬筷子。庆宴结束,包颜菲立刻窜到叶亦恒身边,“太晚了,送我回家好不好。”叶亦恒居然以送乔倩为由推掉了,找了另一个男生送她。
包颜菲咬牙切齿地拒绝了,她从未如此决绝的独自隐没在黑暗中。有些时候,意外总是在你最不想让它发生的时候杀你个措手不及。包颜菲走到没有路灯的拐角处时,被人捂住了嘴。骤然紧缩的瞳孔,瞬间握紧的双拳,无一不显示着她此刻绷紧的神经。经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和打斗,跆拳道黑带的她才撂倒了难缠的男子。包颜菲双眸赤红,神情麻木,一脚一脚地踹在男子的身上,仿佛脚下的是一件物品而已。
“包颜菲!住手!”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拉回了一丝的理智,下一秒包颜菲被叶亦恒拽到了一边,力气之大,她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垃圾桶才没有摔倒,叶亦恒急忙稳住她,“你没事吧,抱歉,我力气大了。”包颜菲目无焦距,神情迷茫,顺着叶亦恒的指向,地上的男人血糊了满脸,脸上衣服上全是灰尘,狼狈不堪,已经昏死过去。而旁边的乔倩已经吓的哭出了声音。
包颜菲慢慢恢复了理智,浑身发冷,握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叶亦恒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揽住了她,“没事,你不用害怕,你这属于正当防卫……”“小叶子,别走!”包颜菲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叶亦恒身形一震,“你是……小包子?”
能再次看到叶亦恒,包颜菲其实已经很满足,但她怎么能容许他的包容给了别的女孩?
包颜菲怕黑是因为儿时一次难以释怀的经历,爸爸升职加薪,取了月工资的一家人本是要去庆祝的,就在爸爸给半路妊娠发作的妈妈买妊娠药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妈妈的肚子里怀着包颜菲六个月的小弟弟,她扶着妈妈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谁会料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意外会来的这样快呢?
当妈妈的包被人抓住时,当妈妈奋力反抗时,包颜菲就反应过来了,她抓住包带使劲往回拉,那里面是爸爸这个月的工资,已是八九点钟,行人很少,一个孕妇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奋力抵抗,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心黑暗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真的就一点良知都没有吗?她们的力气怎么抵得过一个中年男人,当妈妈摔倒在地时,当鲜血染红白色裙子时,包颜菲使劲抱住中年男人的大腿,一口咬住,愤怒使她的小脸通红一片,她捡起地上的碎玻璃全力插入中年男人的大腿,“坏人!坏人!坏人!”
当爸爸从药店冲出来的时候,当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包颜菲只是瘫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昏迷的妈妈和白色裙子上刺眼的鲜血,小手紧紧抓住妈妈的包,手上脸上全是鲜血,一旁倒着哀嚎的中年男人。
让爸爸妈妈深受打击的不止失去了还没出生的孩子,还有从此沉默寡言,一蹶不振的包颜菲,她一改往日的活泼好动,只是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每到深夜便异常害怕。
包颜菲再不是那个邻里街坊的开心果,但是她却更加照顾妈妈的情绪,许是担心妈妈失去了小弟弟心里承受不了……所以,当听妈妈对爸爸说她想吃苦苣的时候,她就偷偷跑出去买苦苣,那时的她已经十岁了,可是她却在雨夜里迷了路,天黑漆漆的,倾盆大雨临头拍下,如泣如诉。包颜菲蹲在墙角,哭的歇斯底里,比雨声还要大……当那个笑容明媚的男孩子打着伞一边扶起她,一边说“哭的真丑”的时候,她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声更响了。
从那以后,两个孩子形影不离,巧在同一所小学,每天放学,叶亦恒会在校门口等包颜菲一起回家,一起吃饭,一起嬉戏,一起学习,他叫她“小包子”,她叫他“小叶子”,并不知道彼此的大名。包颜菲逐渐恢复,即使在叶亦恒搬家离开后,她也依旧开朗活泼,可是没有人知道,心里的那堵墙已然坍塌,天空中的太阳也消失了,一切光彩变成黑白。她害怕独自上学放学,害怕一个人吃饭,害怕所有形式的孤独,还有她对黑暗的恐惧。
她对他的依赖如此之深。
依赖是一种瘾,最难戒掉,即便戒掉了,怕也是失了半个灵魂。
“小叶子,你把我忘了?”包颜菲吃着水果,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会,当时家里搬家搬得急,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叶亦恒眼神宠溺,不再疏远,“只是女大十八变……你这模样变得也太大了吧。”小时候的包颜菲鼻子塌塌的,哭的时候都快和脸齐平了,特别丑。现在的包颜菲第一眼就惊艳极了。包颜菲只是傻笑,只要她的小叶子回来了就好。
包颜菲整日和叶亦恒腻在一起,几乎忘了好几天没出现在学校里的乔倩。
当包颜菲看见叶亦恒为乔倩打伞送她回寝室时,心是灰暗的,就像以一片乌云作为心的背景。
第二天午餐时间,她看着叶亦恒为她打来的糖醋排骨,竟觉得咽不下,挣扎了许久,最后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一鼓作气说出了憋在心里已久的话,“你和乔倩是什么关系?小叶子,我需要的是私人风扇,不是中央空调。你变了,我不想把自己的依赖尽数放在一棵无根的蒲公英上。”
“乔倩她怕黑,她和你一样害怕孤独,你还有乐观开朗的性格帮你走近人群,可她什么都没有。”
“我还有什么?没有小叶子的小包子还能有什么?”
“颜菲,不要无理取闹。”
“你觉得我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乔倩她是装的!她……”
“颜菲,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小时候经历过一些事情,但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坏。”
“叶亦恒,你混蛋!”包颜菲忍住眼泪,拍桌而起,倔强的坚定的转身离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从她第一眼看见乔倩,她就认出那个从小追着叶亦恒跑的小女孩,霸道跋扈的召集小伙伴用石子丢她,居高临下地叫她离叶亦恒远点。
可是时隔多年,叶亦恒忘了她的样貌,也忘了乔倩。
六年来,她从叶亦恒刚离开时的无助彷徨,到现在的坚强不屈,在无数个想要放弃的日夜坚持下来甚至练到跆拳道黑带。唯独怕黑,她永远也医不好自己,她多想叶亦恒还陪在身边,陪她走夜路,陪她度过黑暗。
包颜菲转学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三年已过,高考包颜菲以学校排名第二的成绩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如今大二的她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而且,她不再恐惧黑暗,也戒掉了对叶亦恒的依赖。刚离开的时候,她一度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一度怀疑自己的选择,质疑自己。现在,她只念他是一过客,依赖终究不是爱,而她对他的爱再深,他也给不了她想要的。
大二的暑假,包颜菲终于决定去期待已久的丽江看看。
在去往丽江的火车上遇到叶亦恒是包颜菲永远都不会想到的。
这种异常炎热的天气让许多准备出外游玩的人打了退堂鼓,所以火车上人并不多,空调也开的刚刚好。包颜菲找到自己的座位号,刚好是靠窗的位置。坐定,摘下背包抱在怀里,插上耳机,转头看窗外稀疏的人流和熟悉的站台。把背包抱在胸前已是她多年来的习惯。
许是旁边的人碰了她一下,包颜菲收回了视线,目光流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恍惚的功夫,对面的人已经坐下,不是别人,正是叶亦恒,他的眉眼,他的声音,他的气息,她都再熟悉不过。只是三年未见,他的身上少了些稚气,少了些清澈,多了几分成熟稳重。
叶亦恒朝她一笑算是打招呼,包颜菲一愣,也轻轻地淡淡地从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这么多年,只有叶亦恒的笑能直达她心底,那样纯净,那样温柔,那样包容。
然而,时光终是不能倒流,他们也注定错过彼此。
耳机里传来缓缓柔柔的钢琴曲,包颜菲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注意自己那紊乱的呼吸。
过了不知多久,“你要去哪里?”这句话似乎问的有些犹豫,包颜菲也迟疑着睁开了眼睛。叶亦恒正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回答,包颜菲讨厌这种不确定的感觉,用手指了指自己,挑了挑眉头,见叶亦恒点头她才说,“假期无聊,去丽江古城玩一圈。”
叶亦恒笑了, “我也去丽江。”他晃了晃手里的单反,“导师布置的假期作业,我想去丽江取材。”
“嗯,丽江确实是个适合拍照取材地方。”包颜菲为他开心,学了自己喜欢的摄影专业。
古色古香的客栈,红木家具,画有姿色美人的屏风,样式怀旧的窗子,白瓷镶有金边的茶壶茶杯……包颜菲站在客房门口,仔细打量着房间的布局,很满意地点了头,服务生这才为她关好了房门,退了下去。这是一家有特别服务宗旨的旅店,一切以顾客满意为先,以服务态度好,环境高档在当地著称,需提前预定房间,自然也价格不菲。也许,如果没什么事情,她会在这里住上几天,丽江是她一直想来的地方,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楼上提供住宿,楼下提供餐饮,安静惬意。
丽江名不虚传,包颜菲整日奔走在古城,仿佛永远也走不够,脚下踩着的石路,飘着浮萍的池塘,意境不俗的石桥。这座古城,隔绝了外世的纷扰,在这里,她能暂时忘却压力忘却所有的不快乐。
这是在丽江的最后一天了,明天早晨她将启程回到A市。包颜菲坐在楼下的一个餐桌旁,独自吃着早餐。
“不介意我和你拼个桌吧?”叶亦恒突然出现在眼前,环顾四周,无奈地摊了摊手。包颜菲了然,这家店生意一直很好,她也是牺牲了睡懒觉的时间才占了这么一个靠窗的位置。
“想吃什么,我请客。”包颜菲笑着说。
叶亦恒手拿着菜单,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包颜菲,眼前的女孩真的长大了,再不是从前抓着他的胳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女孩了。独立,淡然,安静。齐腰的长发也短了些许,眉眼间全是温和夹杂着疏远。他说不清自己心中的感受,只是莫名地心疼现在的她。
……
看着餐桌中央的蛋糕,包颜菲思绪缥缈,今天是她的生日啊,忘了呢……
叶亦恒为她点上蜡烛,烛光摇曳,餐桌对面的脸也变得模糊,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清澈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包子,许愿吧,记得愿望不可以说出来哦!”
包颜菲拉回飘远的思绪,从回忆中抽身,她径直吹了蜡烛,笑了,“已经很多年不庆祝破壳日了。”
“颜菲,三年前我没想过你会离开的那样决绝,乔倩的事我感到抱歉,所有与你经历相似的人我都没有办法拒绝,每次看到他们的痛苦和无助我都回想起雨夜中蹲在角落里哭泣的那个小女孩。我们错过了那么久,时间走的太快,我不想再放开你的手。再给我一次机会,余生的黑夜还让我陪你一起,可不可以?”
心疼你都来不及,伤害真的是无意。
古城里这样的店铺总是安静的,为了给顾客提供惬意的早餐环境,叶亦恒话音刚落,全场掌声雷动,包颜菲怎会不知他从小文采出众,但仍是泪如雨下。
这一天你可知我等了多久?从离开的那日起,她就知道她对他早已是深爱,那是一种可以放任他去喜欢别人,余生只留在回忆里的爱。
“也许我已经不需要再依赖于你,但是我的爱还无处安放。”包颜菲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多年以后,执念不变,那只是一种依赖,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如果,多年以后,热情不减,这或许才是爱情。
包颜菲用十年悟出这个道理,还好,她的依赖她的习惯以及她的爱给了同一个人。
包颜菲从小就想,和爱的人一起游丽江古城,没想到这最后一日愿望达成。
晚上,店铺微弱的灯光不比繁华都市的华灯初上,只见石路上,包颜菲美丽的身影,跳着轻盈的步子,她挽着叶亦恒的胳膊,叶亦恒提着灯笼,包颜菲说,“也许,从你在雨夜扶起我开始我就已经爱上你了。”叶亦恒说,“也许,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注定陪你走一辈子夜路。”
洒满阳光的火车厢里,如来时一样人并不多。包颜菲戴着耳机,靠在叶亦恒的肩膀上假寐,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抹阴影。
耳机里正在放一首《Until You》,包颜菲微微一笑,默默地往叶亦恒那边靠了靠。
曾经我的世界是一片我所恐惧的黑暗,直到你的出现,才逐渐变得明亮。曾经我胆小怯懦,直到你的出现你的离开,我才明白人要学会独自一人学会坚强。
其实,这不是巧合,叶亦恒一直在寻找包颜菲的下落,到了大学,人脉变得广了,一年的时间,这才打听到了包颜菲现在的生活和处境,听说她要去丽江,毅然决然推掉了摄影组的项目,前来陪同。
而此时,叶亦恒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里正在传着一张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里都有一个模糊又清晰的身影,包颜菲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子前远眺,包颜菲站在石桥上俯身看池塘里的金鱼,包颜菲提着灯笼走在石路上,包颜菲在古饰店里流连,包颜菲在古巷里拿着单反拍摄古宅……
丽江固然美丽,但有你的风景才是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