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韵在旅馆睡得很不好,一晚上醒了很多次。“真冷,便宜旅馆的条件果然不好。”
阿韵在8点多进入火车站候车室,看见大屏幕上的信息,得知她要乘的火车晚点了一个多小时,要10点多才能发车,她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好吧,我去吃饭。”随即走出了火车站。
火车站外边有很多卖饭的,要是在平时,她肯定会选择这些便宜早饭,但今天不同,她独自在外地,吃东西要小心,万一出什么事呢?明知没必要,她还是提醒自己,要理性,要安全,所以走进了“永和豆浆”。
阿韵回到候车室,等待时间的流逝,出于习惯,她开始检查包里的东西,发现毛巾不见了,忘在了旅馆里。她无奈地笑笑,走出了车站,向旅馆走去。路上有几个开电动三轮车的大叔问她坐不坐车,她对他们笑着摇头。
再次回到候车室,有更多的人在等车,很多人的脚下堆着行李。结合邢台市的地理位置和经济状况,阿韵猜测会有很多邢台人到石家庄打工。接下来的情况果然印证了她的猜想。阿韵就是这样,总喜欢用她丰富的地理和历史知识来分析某个地点,要是有认识的人在这儿,她一定还会说出邢台市的经纬线。每当有人说她地理知识丰富时,她总会感叹一句:“唉,可惜大学地理专业招理科生,让我这个热爱地理的文科生情何以堪!”
检票时,一群人涌到检票口,阿韵被挤着向前移动,出了检票口,听见争吵声,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和一个火车站工作人员说着什么,看样子双方都生气了。站台上站满了人,很多民工扛着行李从她身边走过。火车马上要进站了,工作人员喊道:“站在白色安全线以内,以免发生危险。”听到这样的提醒,还是有些人站到安全线以外接近铁轨的地方,因为上车的人很多,他们想早点挤上去,又觉得火车进站时速度很慢,即使他们站到白线外也不会出事。
火车停下来,等车的人一拥而上,那些扛着行李的民工像打了鸡血,跑到最前面,阿韵站在原地,不敢往前挤。车站一位男工作人员一边拦着这些挤到前面的人,一边用邢台方言喊:“先下后上,别挤,让开个过道,让下车的人过去!”女列车员好像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了,像个木头人静静地站在车门处,可能男工作人员的喊话次数太多了,女列车员突然没好气地说:“哎呀,喊什么呀,吵死了!”从车上下来的人小心翼翼地从人群旁边的狭小过道走过。
车厢里很挤,站在过道里不断给来往的人挪地方,阿韵在想自己会不会一直站着到北京。几个邢台站上车的人说:“没事,反正咱们一个小时就下车了。”一个小时后,到了石家庄站,那些在邢台车站上车的人全都下了车,车厢里只剩下阿韵一个人站着。阿韵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天那一幕:在那个偏僻的县,一满屋子的人在报名公职人员考试,好不容易轮到她交审核材料,那位领导看着她的资料说:“唐山,多好的地方!怎么想到来这儿呢?”阿韵只是笑笑。那人的话像是咒语,一遍遍地在她耳畔回响。但是,再富有的地方也有穷人。
“那些到石家庄打工的邢台人和我,我们都是农村人,在城市化大潮里身不由己,对金钱的迫切需要让我们走向深海,但海浪无休止地向我们袭来,被海浪一次次地击倒,我们不敢就此倒下,每次都拼尽全力站起来,还安慰自己说‘大城市有工作机会’。其实,我和那些民工基本是一样的,主要的不同在于,他们去大城市打工是为了供子女上学,目标明确,不用考虑以后的发展方向,而我,因为多上了几年学,在大城市打工时总要考虑以后的发展问题,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迷茫状态,好想有个人给我指一指,告诉我该走哪条路,大城市的路那么多,仿佛没有一条是我能踏足的。这么多年,我的时间和精力湮没于学校,总是幻想自己可以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自己的诚心能够被认可。现在我问自己,具备什么能力?能胜任什么工作?我在心里默默地说‘不知道’,表面上笑着对别人说‘应该可以’。”阿韵这样想着,更加忧郁了。阿韵就是这样,从小就多愁善感,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有改善,家人的不幸又让她的忧郁加重了。
二、
“学了这么多年,即使现在的教育再垃圾,你也该具备些专业能力吧?”老板问了这个问题后,阿韵笑着沉默着。阿韵该回答什么呢?能找客观因素吗?她把这些年来一系列限制因素都罗列出来,说贫穷是主要因素,说没有父母的关爱,从未受过好的教育,好不容易在高中时靠“死拼烂打”取得了不错成绩,又因意外导致高考发挥失常,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下填报了一个自己不知道为何物的专业,到了大学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没有人指导,作为一件“半成品”毕业了,拿到了学士学位。考公务员没考上,考教师证面试失败,为了一点工作机会而“北漂”,因为不能“啃老”。她当然不能说这些,她笑着沉默着。她在内心深处自问自答:你能做销售吗?不能,因为你不擅长夸耀产品,不擅长说话。你能做理工科的技术工作吗?不能,因为你是文科生。你能做设计吗?不能,因为你没学过艺术。你能写策划方案吗?不能,因为你缺少创意想法,缺少实际经验,每次写到具体执行的部分都不会写。那你靠什么活着?想到这,阿韵不自觉地苦笑。
“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老板的问题把她拉回了办公室。
“这段时间,我帮同事做了很多工作,他们忙不过来总会找我帮忙,有些网络推广的文字不知道怎么写,总会让我写。给我分配的其他工作也都完成了。”
“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我想我可以写新闻稿,我比较擅长文字处理。”
“是吗?可是我想要学新闻或者中文的人写稿,毕竟,你不是专业的。”
“我的专业是广告,可我写过很多文案啊,再说了,我拿到的是文学学士学位。”
“可是,我没觉得你写稿的能力有多强啊,还缺少与别人的沟通,你需要更主动。”
阿韵不明白老板的话到底是啥意思,只觉得头晕,咋主动呢?副总私下里好意提醒:还听不出老板的意思吗?转正的事下次再说吧。
阿韵就是这样,总是不明白人情世故。
三、
6岁时,奶奶夸阿韵说:“真乖,这么小就会读书写字了,长大了咱们也上大学,上了大学就能过好日子了。”如今阿韵23岁,老板说:“你除了会读书写字还会什么?看不出你能胜任什么工作。个人要创造出比工资高三倍以上的业绩才能称得上有资格在公司工作。”呵,原来这么多年阿韵一直在原地踏步。
可是,阿韵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啊,比如,她热爱艺术,也喜欢钻研社会学,还有丰富的地理知识。
“你拿到什么成果了?艺术方面你能胜任什么工作?你对社会学的业余研究给你带来工作机会了吗?喜欢的不是擅长的,那也叫喜欢?你再想想,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要我说实话吗?观察人类。”
四、
又一天结束,阿韵下了公交车,走在西北风呼啸的街头,踩着积雪和冰碴,向着住处走去。手机响起,阿韵拿起手机一看,是父亲打来的,心情又跌落了几个百分点。
接听了电话,父亲语气很急切:“我考虑了,你在北京不是长久之计,你姑跟我说来着,你这样的人叫‘北漂’,你在北京收入也不高,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过几年还得回家来,工作也就丢了,不如在咱们县的事业单位,工作稳定,还受人尊敬,找对象也好找。”阿韵心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听到父亲这些话,感觉更难受,但还是强忍住眼泪,因为她不能让腿有残疾的父亲担心,她轻笑了一声说:“好像我愿意‘北漂’似的。”父亲急切地说:“那你干嘛跑到北京去,不考公务员?”阿韵极力抑制内心的波澜,说:“我之前考公务员来着,没考上。”父亲说:“考了怎么会考不上,好多没你学习好的人还考上了呢,还有考上银行的。都是你当初自己报专业惹的祸,也不知道问问别人,要是报个会计、法律、行政之类的专业多好,偏偏报个广告,咱们家的人根本不适合学那专业!你多看看书,做点题,只要有事业单位考试就去考,多考几次就考上了。咱们村李星他儿子就是专科毕业,考了几年还考上了呢!”
阿韵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大概是生存的压力吧。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敷衍道:“知道了。”阿韵抬起头来,昏黄的路灯正看着她,好像也在嘲笑她的愚蠢,大概在对她说:“尽管拥有本科文凭,你也只是个半成品。”
在这无聊的人生里,哪怕一次也好,好想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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