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我去河边的次数特别多,只要有一点阳光,我都想去晒晒。哪怕温弱的体感很快就会被午后凌冽的寒风替代。
生病以后在家修养很长一段时间,能出门了,就变得比往日格外渴望出去走走。有病的不止是身体,我知道,我的心也是病了。
河,不远不近,十几分钟的车程。避开人工栈道,再往前,停在无人问津的地方。没人管的自由何止是人类渴望,河也应该喜欢,这里是原本的样子。河来时的路线,岸边的杂草,远处的树木,都自自然然。我爱这里,更爱这被人遗忘的角落。
这是从我儿时长大的家的方向流出来的河,我是来治病的,这河水就在某种程度上有了血脉般的亲情疗愈。我病了,病的委屈,心里就想找妈,找家。
冬季的河水是安静的,悄无声息。两岸一片枯败之色,到处都是暗的发黑的黄和黄褐色。只需找一处平整的土地坐下,时间和大脑就都会陷入停滞。药没跟上时,我的大脑反应明显迟钝了许多,没了脾气,我倒很喜欢那个状态,我意识到一件事,我也是被操控的生物,不止肉体还有精神。我常常呆傻的望着河水波光粼粼的晃动,习惯的眯着眼,什么都不再想,这一片杂草丛生的两岸,在那个冬天就是我全部的精神家园。
那时的芦苇跟绿时一样高,但是更美了,时间和风和光一起把每一片叶的阴阳向背都定了型,像工笔重彩的画,底色做旧,刷了好多遍赭石和淡淡的墨水,每一片没有落下的叶都在由着性子卷曲,前后遮挡,形态各异,只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色差很小,即能层层叠叠又能细分,最美妙的是,比起无声的画面,这里还能彼此碰撞出哗啦啦的声响,谁说冬天是寂静的,他一定没听过这里的声音。梢头更好看,细枝上一蓬蓬银色的须带着光,柔弱的如梦如幻的晃动,告诉你不用寂寞,她也在这。
倒伏在岸边的杂草自然随意,又天赋异禀,懒散的互相斜靠着就很美。没人有来清理,也就恰好留下了这片残缺的美色,冬季果然比春意盎然更适合思念更适合留白。
记得第一次读史铁生笔下的春天,他写到“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会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我合上书心中不解,春天不是代表着希望和美好吗,我们不是从小就渴望春天吗。直到后来,再后来,岁月才让我慢慢的理解了这份悲观的哲学思想。我们体验到匮乏,感觉无法被生命滋养,所有这些感知与经历是有意义的,那就是让我们重新鲜活的体验丰盛、爱与生命的绽放。哪个白昼不是黑夜孕育,哪个春天不是在寒冬里苏醒。
那冬天呢?他说“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发不出去的信”
有火炉的冬天一定是温暖的,一如我在这干枯的寂色里,在漫天飞雪的寒冬里,在书里,在画里,在寂之声,色,在心底生出的一份安宁和希望。
远处水鸟的鸣叫聒噪,衬得河水悄无声息,枯败的暗色也并不如世人一样爱花红柳绿,我在来时思绪万千,也只见了这里一眼,就显出了我矫揉造作。 这里的河是交给大地,交给风,交给雨的河,任谁把他变成另外的模样。
五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回忆那个无比寒冷的日子里,冬日的岸边带给我的温暖,我愿意试着再写一封信给你。
展信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