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之四

“真的不回来了,”三儿影子孤独地拉长,在疯狂旋转的彩灯下变换着诡奇的模样,“那些日子。”

他拿酒瓶的姿势像个诗人。

Chap.1

多冷的天穿多厚的衣服。

人会感到冷,本质原因都是因为想得太多而穿得太少。

当城南又一次冷下来时,我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我曾经在它的胸膛上来来回回上千遍,可没留下什么。

数场寒雨后,再能记住我的便只剩七个人和一声铃响。

我还记得那天起床,匆匆洗把脸打闹着去到音乐教室。到我上台,窗外正是午后最热的时辰,蝉不停歇地鸣着像是伴奏,光阴从叶片间漏下来被旧窗玻璃散射成中世纪教堂的彩色,正好就打在你的脸上。

我就唱,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唱,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悠扬。

唱,在四季的风中她散着头发安慰着时光。

你就坐在台下。

正好一阵风从门外路过,光线被带着旋转,聚拢再散开,散成一片晕影。

色彩一丝丝抽离。

剩余黑白色的空教室和布满灰的琴键。

Chap.2

“其实有些时候还是会希望有人对我说春天快乐。”

“可是这个城市没有春天。”

在街头遇见自说自话的人,他拦下我,念念有词说着我有一些故事。说着Yesterday you told me about the blue, blue sky,And all that

I can see is just a yellow lemon tree.

他说他也曾想变成任何人。

也曾有过自己的盛情。

他又絮絮叨叨讲着自己和一位姑娘的故事,他说故事开始得不知所谓而结束得不知所措。

我突然一阵气恼——想起那个早春我一个人坐在湖边,那个夜里我过了五个一辈子。

第一个我想如果她来寻我我一定哭出来,我要打滚撒娇然后破涕为笑。我甚至想好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假装不让她看出来却其实再明白不过的细微的面部表情,我想就从此小舟此逝江海余生,不再会有一个字被我写出来。

第二个我想我忘记带食物,当三条鱼前来问我化缘时我只能尴尬地摆摆手离开。

第三个我想我在湖边入眠,石头硌得生疼但我没有感觉,梦里没有梦到一个人但我升上了月亮,我就一个人走,一个人走,从这里走到那里,自己给自己报站。到站后我就在浅灰色月的光影里过早死去。

第四个,第四个我想了三年。我想一个人,坐在夏季炎热的老式绿皮火车上,火车有规律的声音催人入眠,而我热的不敢关上窗户。只得任由这不知终点的火车拍打着热浪将我带向远方。又或者是在欧洲的冬季,我一个人,提着行李,反手将背包里的火车票递给一头金发,笑容灿烂的检票员。“咔嚓”,我的票上便多了一个小小圆孔。在火车上,看着大雪像是天鹅绒般落下,偶尔会有两个冒着昏黄灯光的小木屋呼啸而过,四周都是森林。一条小溪被冻成了路。

第五个里我在八岁那年不再长大。我日复一日地被大人们夸着可爱,被朋友们当做孩子王,我就这么做着游戏,一直到远方的远方回溯到过去。

突然就下起雨来。

我想到,她没有再来找过我,没有鱼相探问,月光离我太远,溪流甚至比月光更远。

我在生活里毫无商量余地的被长大了,不会再回到八岁那一年。

可最气恼的远不是我的规划没有用武之地。

是这个没有,也不会有春天的地方——既如此,我甚至被取消了在早春里罹患伤风的资格,既如此,我甚至连啜泣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记起那个晚上的结尾有一条走失的狗从我左手边经过,最后决定留下来陪着我。

我突然想听听那个老人的故事。

回头时,他已不见了。

Chap.3

后来站在呼啸而过的风里,三儿渐渐明白,所谓深情款款,不过是更为自欺的自作多情。

当人足够勇敢时,就理解不了懦弱的人了。

那天时针快指到两点的时候,他还是在床上翻来翻去无论如何睡不着。

他索性一骨碌坐起来,摁亮灯,连着给她发了十来条消息。

刚发完关了灯,他又连忙打开手机从后往前一条条撤回。

撤到第一条时,有个对话框蹦出来:

“发送超过两分钟的消息不能撤回。”

他连着试了几次,无果,便放下手机径睡觉去了。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沉默地浮动着一句“在吗?”和八九个,“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第二天清早快要上课的时候,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手机屏亮起来,“在,有什么事吗?”

他看着手机又慢慢慢慢暗下去,拿起手机来飞快地回了句,“没事。”

对面嗯了一声,再没有回音。

谁又知道是为什么呢。

花开的烈,雨下的急。连人们点起的香烟都迫不及待地走向尽头。

但他其实不怪这个世界,他想。

他总是紧一紧衣服,想着下次穿上秋裤。

可,秋天早已过完了啊。

秋天……已经过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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