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畔的霜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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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今晚干活的时候开着播放器,就那样随机到fate/stay night的ED《ヒカリ》,不觉中已单曲循环良久。就那样想起曾经写的这篇小说,也许不动人,却是我心底早已不复存在的柔软。现在的自己,下笔八股执笔文书,怕是再也写不出这种糯软的文字了。贴出来记念一下曾经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终究站在了北京大学的门口。

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反对,我只在志愿表上填了“北京大学”一个志愿。爸爸说我倔,妈妈埋怨我不听话,从小一起玩到大的燕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何苦铁了心要当我哥的未亡人!”

未亡人?这个词倒让我不禁扯出微笑,苦苦的。“未亡人……”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其实燕子说得挺贴切的。韬,你看,你妹妹燕子还是那么伶牙俐齿,总不会被人欺负,只有她欺负别人,你可以放心了。望着北大的校门,我在心底无声低诉。一阵温润滑过脸颊,微微的凉。

收拾了半晌,终于在新宿舍安顿了下来。洗去了一身的燥热,便坐在书桌前给考上了中山大学的燕子写信。

“呀,霜霜,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纸笔写信呀?”一个可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扭头,新室友小南笑嘻嘻地朝我伸着手,手上是一只沾着水滴的鲜嫩的红苹果。

“谢谢你。”我犹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这几年习惯了在几个人的小圈子里活动,对于陌生人,总有着疏离和戒备。可是犹疑的一刹那,小南那真诚的大眼睛和灿烂的笑容使我不忍拒绝。

“霜霜,你在给谁写信呢?一定是你男朋友吧!”咬着脆脆的苹果,小南满眼的好奇。

“不,不是呢,是给我一发小儿写的。”

“呀!呀呀呀!”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小南的眼睛登时睁得圆圆的,拉着我空出来的手使劲晃,“你怎么也会说‘发小儿’?你不是广东人吗?怎么会说这么地道的词?还有还有,为啥你的口音那么标准,一点儿也不像广东人呀?”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韬在北京读书读了五年,我的口音和说话的习惯都随了他。我沉静下来,忽然觉得怅然,好像在阴天,想下雨又下不出雨来,天边一直响着闷雷的感觉。

“霜霜,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话了?”蓦地听到小南的声音,一抬头,她满眼满脸的小心翼翼。那表情,就跟燕子和我一起听到韬的噩耗的时候,燕子看着我的表情一样。

心里一阵凉之后一阵暖。我握着小南的手,轻轻拍着那嫩白的手背:“谢谢你呀小南,没事的,你啥都没说错。咱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四年呢,要是说什么话都要这么小心,还不累死呀?”

听了我的话,阳光又回到了小南的脸上。看着活泼的她,我多么希望此刻是燕子在我身边,因为韬的影子,又开始在我眼前晃动。

“我愿在夕阳的湖光塔影里,写下对你最深的思念。”

坐在夕阳下的未名湖畔,我忍不住打开韬留给我的那个透明盒子,抽出里面的霜叶,反复低吟着上面的句子。

记得韬在大学的第一个金秋,非常兴奋地和我说起北京的红叶。他说:“霜霜,你叫叶霜霜,所以以后我一定要带你看北京的霜叶!因为那些叶子都是你。想想看,满山遍野的霜叶,满山遍野的叶霜霜!”

电话的这头,我被逗乐了,也在想象着满山遍野都是红叶的情景。于是逼着他发誓,一定要带我去看北京的霜叶。

韬确实发誓了。誓词是:“我发誓,要是我不带霜霜看霜叶,就让我挂掉所有科目!”韬那家伙,连发誓都没个正形。

接着,那个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我收到了韬的信。欢天喜地地拆开信,一片霜叶滑出来,薄如蝉纱,脉络清晰,红艳似火;上面有一行熟悉的遒劲的小字“我愿在夕阳的湖光塔影里,写下对你最深的思念”。

此后,每到霜叶遍野的季节,我就会收到韬寄来的很多很多的霜叶,每一片都写着一句话,每一句话都是韬的不同的心情,5年来不曾间断。直到韬出事的时候,我手里的霜叶,已经攒了满满一盒。

一阵微风打断了我的思绪,也散乱了我手里的霜叶。我赶紧起身去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风把几片霜叶带得越来越远。沮丧和自责,充斥了我的心。低头看着盒子里的霜叶,忍不住眼泪直流。你怎么能如此不小心!我狠狠鞭笞着自己。

“同学,这是你的吗?”蓦地,一只夹着几片霜叶的大手闯入了我的视线,正是刚才被风吹走的那几片霜叶。

我抬起眼,透过迷蒙看着那只手的主人。后者微笑着说:“我在前面捡到的,对上面的文字和书法都非常欣赏,本想留着,经过你身边时发现原来和你盒子里的一样,我想这肯定是你的。”

我立即接过他手里的霜叶,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把盖子盖好,才对那个人说:“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他的笑容愈发加深:“看样子这一定是你特别重要的物件吧!还好我把它们还给你了,否则你太伤心一下子跳进未名湖,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呀!”

想起脸上未擦干的泪,我开始羞赧,低头看着手里装霜叶的透明盒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只大手又伸了过来,这次夹的却是一张面巾纸。我吃惊地抬头看对方,他的视线却落在我手里的盒子上:“霜叶红于二月花,叶霜霜师妹,祝你幸福!”说罢挥挥手,转身走入夕阳中。

他的一连串动作语言实在太突然,以至于我接过面巾纸后,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呆立着目送他离开。看着那渐渐隐没于夕阳的背影,一瞬间只觉得,那背影的主人就是韬。

晚上9点光景,宿舍里宁静无比。室友们都参加她们各自社团的新生见面会去了。我乐得清静,在灯下读着燕子的来信。

燕子说广州的天空依然那么浑浊,燕子说中大的校园依然那么美,燕子说学校里的帅哥很多可惜都没有正眼瞧过她,燕子说新室友们处得很好,可是总感觉少了什么……

眼前的字越来越模糊,一滴水珠“嗒”地摔在信纸上,溶化了燕子的最末一句:“霜霜,我很想念你,我很想念奶奶,我很想念叔叔阿姨,特别想念阿姨做的饭。”

燕子啊,其实我也很想念你,很想念你奶奶,很想念我爸妈,很想念我们曾经的时光。

记得燕子一家是在我三岁的时候搬到我家隔壁的。当时燕子三岁,韬八岁,他们家唯一的大人是一个老奶奶。后来从妈妈的口中得知,燕子和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韬的母亲在生韬的时候大出血而死,三年之后韬的父亲再娶,燕子的母亲也在燕子出生后不久就病逝了;祸不单行,就在燕子三岁那年,他们的父亲被塌方夺去了生命。草草料理了后事之后,燕子和韬的奶奶就带着他们兄妹俩搬到我家隔壁。

其实这些事是妈妈在我长大之后才告诉我的。小时候只觉得突然多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因为他们的奶奶除了一点退休金之外没有任何收入,爸爸妈妈心疼他们一家,平常就让他们一家在我们家搭伙,时间长了两家人就跟一家人似的,早中晚饭都一起吃,过年也在一块儿过。

其实光看平常的相处,看不出燕子和韬的经历如此坎坷;燕子的性格非常粗线条,大大咧咧的又很乐观;比我们大五岁的韬则沉稳老练,知书达礼又博学多才。我和燕子的功课,都是韬辅导的。而对于我,韬似乎从小就更上心一些。因为燕子总是向我爸妈告状,说韬疼我更多于疼她。尤其是在我和燕子吵架的时候,韬总帮着我说燕子的不是,气得燕子直跳脚。

回想起曾经的那段时光,燕子、韬、我,我们三个人的时光是多么美好。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不是因为那次事故,不是因为韬的离开,或许,我们三个人的快乐能够永永远远地持续下去。

可是韬终究是离开了,带走了我的快乐,带走了我的未来,带走了我的整个世界。

天开始转凉了。

北国的凉意就是来得比南国早。燕子还在信里说着她每天都能在游泳馆巧遇一位帅哥的时候,我已经换上长衫了。

北京的秋天特别干燥,这让有慢性鼻炎的我特别吃不消。这也是爸妈特别反对我考到外省来的原因之一。每到秋冬季节,喷嚏频繁,感冒不断;越是干燥的天气,鼻子就越敏感。这段时间,爸妈已经连续打了好多个电话来,关心我的鼻子问题,问我是否需要寄药。

这天晚上,妈妈又打电话来,问我最近吃得好不好,长胖了没,叮嘱我天气凉了平时要多带一件外套在身边,让我鼻炎药用完了就告诉她,她好给我寄过来。我笑着让她放心:“妈,这儿可是首都,什么药没有呀,我平时用的药这儿也买得着,您就放心吧!”

最后,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霜霜呀,最近……最近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呀?”“当然有了,妈您忘啦?上次才告诉过您我室友小南对我可好啦!”“这样……这样妈妈就放心了。霜霜呀,你没课的时候要多去走走,多认识些朋友,保持愉悦的心情,知道吗?”

挂上电话,回想着妈妈最后的迟疑和小心翼翼,忽然明白过来妈妈在担心什么。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暗对妈妈说,妈妈您放心,女儿都明白。

有人拍我的背,不用问肯定是小南。她塞给我一个水灵灵的苹果,自己也拿着一个脆生生地边啃边说:“今天我们文学社开会,我们社长说看过你的散文集,说他恳切邀请你加入文学社。霜霜,为什么你不加入社团呀?其实我也蛮想你加入文学社的。”

我摇摇头:“其实我没什么能力,还是不要去给社团添乱了。不过如果文学社看得上我的稿子,我当然乐意供稿了。”

小南满眼的失望:“哎,你真的不愿意啊?我看社长一脸企盼的样子哦!”

突然被小南的样子逗乐,我轻笑着点了点她的俏鼻尖:“我怎么觉得你的失望大于社长大人的失望呀?”

小南倒是理直气壮:“那当然啦!最希望你加入文学社的人不是社长,是我诶!不过我觉得社长人其实真的蛮不错呀,他和你挺般配的呀!”

“呵呵……”我轻笑着,不再说什么。其实我也明白那个谦谦君子般的社长三番五次邀请我加入文学社的真意。可是没有办法。他人确实很好,我不希望耽误他。

“霜霜,他们都说,你拒绝社长,是因为你有男朋友。是不是真的呀?”

“我?我现在没有……”

“哎,霜霜,看你那副不痒不痛的样子,你就是那西太后,我就是那李莲英啊!”小南夸张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

笑过后又是宁静,小南也安静地不说话了。推开窗户,看着天上的星子,又想起韬,想起妈妈刚才的欲言又止。韬,你看看我,我有进步了哦,想起你的时候不会再一下子就哭鼻子了哦,你看到了吗?你会表扬我吗?

早上第一节是中国古代文学史。正要去教室,却发现课本落在了图书馆。让小南帮忙先占着位子,自己奔向图书馆,找到昨晚自习的位置,还好书还在。捞起书又奔向教室。

接过小南递来的面巾纸擦了擦脸,便翻开课本。不曾想书页中竟滑落一片霜叶,薄如蝉纱,脉络清晰,红艳似火。我心里一颤,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高中时代,坐在人声鼎沸的教室里,甜蜜地拆着韬的来信。

可是这不是。不一样的风格,不一样的句子,不一样的字迹。“最怜八月江南好,老雁叫云霜叶红。”竟是元代萨都剌的《寓栖云》。看着这句诗,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在未名湖畔见到的那个人。会是他吗?心中的疑惑几近笃定。可又不像,因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那个人了。

出神之时,小南在身旁惊呼:“红叶情书!”我赶紧捂她的嘴,却发现原来已经下课了。

小南一把抢过,细细地看:“哇,这人的字写得很刚健哦!而且诗句也选得不错,就是没有包含爱情的意思。难道是你男朋友?”

我从小南手里拿过那片叶子,夹回《中国古代文学史》里:“真不是我男朋友,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呀!我也真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呢!”

小南听了也是一脸惊讶,然后就转变成一副大侦探的模样:“我推测呀,这个人肯定也是我们中文系的,否则哪儿会知道这么偏门的诗句呀!对了,你打算拿这片叶子怎么办?”

我挽起小南的手臂朝下一节课的教室走去:“能怎么办呀?找本书夹好呗。不管怎么说,这里面的心思还是值得好好对待的呀。”

小南听了在一旁得瑟:“呀,这次你怎么就特殊对待了?原来你喜欢这么古典的求爱方式哦?早知道我告诉我们社长,让他给你写‘红叶情书’,保准他手到擒来!”

小南的话点醒了我。对呀,因为这片霜叶的关系,我仿佛对这片霜叶的作者产生了那么一点期待。刹那间我又想起了韬。韬,有人在模仿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南提着满满一袋苹果哼着歌走进宿舍,一脸的喜庆。我站在洗手池边上边帮她洗苹果边打趣她:“什么事这么开心呀我的苹果女王?”

“因为挑到特别新鲜的红苹果呗!”小南嬉笑着,把一只苹果直接塞我嘴里让我咬住。

“没个正形。”咬了一口苹果,我敲她脑袋。

“呀,别敲,敲傻了你养我一辈子哦。哎,对了!”小南仿佛想到了什么,在她的包包里掏啊掏,“这个,我刚替你取的信。”

我的心忽然砰砰直跳。接过一看,果然是上次夹在课本里那片霜叶上的那种字迹。拆开信封,一片霜叶滑落,上面写着“未名的人游了未名的湖”。贾平凹的句子,我很喜欢的一句。

到底是谁呢?我疑惑地抬起头,正好看见小南满脸的贼笑,刚想审问她是不是又代人说合,她倒开口了:“从实招来,快说,到底是哪位帅哥!”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也想知道呀。”

“呀呀!霜霜你不打自招了哎!你也开始好奇了对不对?”小南竟然拍手称快,“这就是这个人手段的高明之处呀!他居然知道你对这种古典式的追求感觉不一样,开始引起你的好奇心,然后慢慢地你的好奇心就会变成好感啦!”

这鬼丫头!我作势拍她脑袋,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其实说实话,我并不希望有什么人用这样的方式吸引我的注意。因为在我心底,霜叶是属于我和韬的,只属于我和韬。

十二月的北京寒风萧瑟。我拿着刚寄到的燕子的信,走到未名湖畔边散步边读。

燕子在信中说那个在游泳馆认识的男生开始追求她,说起那个男生因为追求她而做的种种有趣的事情。燕子的笔调轻松愉悦,让我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一阵寒风经过,拂得我的鼻子止不住地喷嚏。急忙掏面巾纸,风却趁乱裹走了我手里的信封和信纸。捂着鼻子追了一段,发现怎么也跟不上风的脚步。心下很是懊恼,蹲下系上刚跑散的鞋带,暗暗责备自己总是这么笨手笨脚。

“我想,这大概又是你的吧。”冷不丁一个声音自上方传来,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

我赶紧站起来,却因为站得太猛而有几分晕眩。来人稳稳地握住我的手臂。

“是你。”抬头,果然是上次那阳光的笑。

“对,是我,又是我。”来人的微笑加深,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看来这里的风很喜欢你呀,上次绑走的是霜叶,这次绑走的是信件。”

我接过失而复得的信,按照折痕折好放回信封里,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其实你不用这么拘谨的,霜霜师妹。我叫韩俊,是北大研二的学生。我几乎每天都会来这边看书。看来我们蛮有缘分的,交个朋友吧!”说罢伸出手。

看着那只伸过来的陌生的手,我犹疑着,一时间有点尴尬。又一阵寒风拂来,我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缓解了旧的尴尬,又制造了新的尴尬。我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还拿着信的手胡乱地抽口袋里的面巾纸,却怎么也抽不出来。

韩俊拿过我手里的信,顺势塞给我一张面巾纸。我赶紧背转身料理我那烦人的鼻子。好不容易料理完,才转过身来,扯出一丝尴尬的笑,对韩俊说:“师兄,让你见笑了吧,你看我总出糗。”

韩俊一脸关切:“霜霜你这是慢性鼻炎吧?鼻炎的话就别上这儿来了,这儿常有风,你的鼻子会受不了的!”

忽然就觉得眼前人影模糊,似韬又不似韬。我呆立,恍似韬就站在我面前,边替我拨好被风吹乱的刘海,边宠爱地责备“叫你别老出来吹风,你总不听。”

然而一晃神,韬又变成了韩俊。他轻轻拉我的衣袖问:“霜霜你怎么了?”我笑笑:“没事啊。呵呵,天色晚了,我也该回去了。韩俊师兄,认识你很高兴,再见!”

没等韩俊回应,我便转身跑开,直到跑出好远才停下来。

喘着气,我问自己,为什么一见到韩俊总会想到韬,为什么觉得他们的语言、神态甚至动作都那么地相似。

想到韬,一丝尖锐的痛划过心脏。韬,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么?

星期六的早上没课,我便和小南上了图书馆。往日座无虚席的图书馆今天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我在小南耳边嘀咕:“今天怎么没人呀!”小南敲了一下我的头:“你过得连日子都记不清了呀,今天圣诞节!”

原来是圣诞节了,怪不得这几日校园里面热闹非凡,可我竟然今天才察觉。我自嘲着,果然像小南说的“过得连日子都记不清了”。甩甩头,翻开余秋雨的《霜冷长河》。

又是一片霜叶悄然滑落。“多希望我能邀请你参加今夜的舞会。”

我迅速抬头四周看看。偌大的阅览室,只有我和小南两个人。忽然明白过来,这也有可能是昨晚就夹在书页里的,现在当然找不着人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舞会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学里的舞会。把霜叶夹回书里,却已然没有了看书的心情。盯着书上的五号字出神,怎奈一个字都没入脑海。

一旁看书的小南忽然站起来。我赶紧问她什么事。小南边收拾东西边说:“抱歉了霜霜,我忽然想起来今天我和一个同乡约好了一起逛街的,我得赶紧去了。抱歉抱歉,回来请你吃苹果补偿你!”说着便快步走出门去。

看着小南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我笑着摇摇头,打算继续看书。可今天的文字却总跟我作对,一个个在脑海欢腾雀跃,却不肯长时间停留让我明白它们到底在说什么。小南走后十分钟,我也收拾东西走出了图书馆。

刚走出图书馆,就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韩俊:“霜霜早呀,今天圣诞节,你居然还在用功呀!”

我扬了扬手中的《霜冷长河》:“师兄你看我都用功在啥地方上了,呵呵。师兄你才叫用功呢,你看这大过节的你还拿着本BEC的书。”

“哈哈,我这是假积极。谁叫你师兄我不受待见,没有女孩子肯陪我参加今晚的舞会呀!”说罢仔细打量了我一下,话锋一转,“霜霜大美女,请问在下有这个荣幸,请您赏脸一同出席今夜的舞会吗?”说罢还躬身递手作出邀请的姿势。

冬日温暖的阳光悄然笼罩在韩俊身上,刹那间让我觉得站在我面前躬身邀请我的这个男子是那么的伟岸,让我差点就想握住那只递过来的手。

可我还是犹疑了。一瞬间仿佛看到韩俊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可是稍纵即逝得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飞快地收回手,微笑着说:“让你见笑了,看,我就是用这招,吓跑了无数美女。”

我也跟着笑,心中竟充满歉意,脚下便不自觉地跟着韩俊信步向前走。

走着走着,不觉就走出了学校。其实来北京几个月了,我却几乎没怎么逛过北京的大街小巷。不愧是首都,街道宽敞干净,走着很舒服。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圣诞,又是周末,大街上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只不过,有点太热闹了,不太喜欢。

不知不觉走过了不少街道。经过一家电影院,《暮光之城》的巨幅海报紧紧地吸引住我的眼球不肯放开。心仪这部片子很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观看。正想拔腿离去,一旁许久不开口的韩俊说了句“在这儿等等我”,便走了进去。五分钟之后,韩俊出来,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快入场,电影还有五分钟就开场了!”

感觉很突然。韩俊拉起我的手,挤开人潮,带着我往里走。他温厚的掌心传来的力量坚定而温柔,带着一股从容不迫和不容怀疑,检票、入场、找座一直紧握,直到落座。

我一直很紧张,觉得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快僵直了。直到落座,很自然地被松开,只觉得掌心微汗。

《暮光之城》比我想象中的更让我震撼,更让我着迷。感叹着男女主角历经磨难而又细腻感人的爱情故事,我随着韩俊走出电影院。

初入电影院的时候还是白天,这会儿却已华灯初上了。大街上的行人比白天更多,熙来攘往的;一对对的情侣被大束大束的玫瑰、巨大无比的泰迪熊、豪华包装的费列罗、各色各样的气球淹没。

看着这浓烈的节日气氛,回想起刚刚才结束的爱情大片,我竟然不可遏制地想起了韬。回忆犹如潮水般袭来,汹涌不可阻挡。去年的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韬的惊呼声、刺耳的刹车声和仿佛抽离于我身体之外的我的痛苦声,都随着那对事故的颤栗和恐惧回到了我所在的现实,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响;韬那一脸一身的血,韬那痛苦而又欣慰的表情,韬紧握住我不放的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我果然是不该过圣诞节的!我果然是不应该过这个圣诞节的!

彻骨的痛如毒瘾发作般侵袭全身。韩俊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却一点儿也听不见。满眼的人群、满眼的汽车、满眼的韬,让我只想迅速逃离这里。于是我开始跑,犹如后有追兵的逃犯,向着学校的方向拼命跑去。

不知不觉间,我竟已然身处未名湖畔。长时间的奔跑让我双脚发软,口干舌燥。掏出手机,我直接拨通了燕子的电话。

“喂,霜霜吗?”燕子那边非常吵杂,似乎连燕子的声音都和平常不一样。可是我没法细究,一听到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个月来压抑在心中的痛苦、绝望、内疚和自责在这一刻被我彻底宣泄。我冲电话那头哭喊:“燕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韬!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害韬被车撞死,害你失去了哥哥!燕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边传来急促的声音:“霜霜,你先别激动,你现在在哪里?”

我抬起眼,眼前的景色竟然模糊了。冲着手机说了一句:“我在我们学校的未名湖啊;燕子,我很想念你,还有韬……”

“好,那你要乖乖地呆在那儿不要动,我现在就过来!”

“过来?”燕子能在这个时候“就过来”?我迷迷糊糊地疑惑着。然而不容我疑惑,我觉得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身上也越来越冷。靠着一棵树,我慢慢地坐下。也许是刚才跑得太累了,我想,我休息一下就可以回去了。这样想着,我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精神越来越乏,便闭上了眼睛。

拾壹

朦胧间,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是韬,是他在轻轻地喊我;恍惚间,我感觉有人把我抱起来,动作是那么轻柔,怀抱是那么熟悉,是韬,一定是韬!

果然是韬。他握着我的手,坐在我身旁;他的手是那么地温暖,握着我冰冷的手轻轻地揉搓。韬微笑着开口了:“霜霜,我的霜霜,你还好吗?”

“不,韬,我不好!没有你,我一点儿也不好!我去陪你好不好?我去陪你好不好?”我惊恐着,害怕韬会就这样离我而去。

“傻瓜,我呀是有事,先前进一步而已。你要好好地活着知道吗?要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下去知道吗?一定要答应我,不答应我我会生气的哦!”

韬的神情是那样认真,使我不得不重重点头。

看着我点头,他笑了,笑得那么纯,那么真。他俯下身,轻柔地吻着我的眉心:“丫头,我得走了,记住你答应过我的话,一定要实践你的承诺哦!”

“韬!你别走!韬,你别走!韬……韬……再见……”

拾贰

仿佛有一道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睁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房间的明亮。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陈设、刷白的墙、印着红十字的柜子,让我确定我身处医院的病房里。刚想抬抬右手,发现右手竟被握着。竟然是韩俊!他正坐在床边枕着握着我的右手睡着。我慢慢欠起身,看到病床的左边,小南在躺椅上和衣睡着。

奇怪,我怎么会在医院?忽然发现我左手输着的点滴瓶快空了,刚想按铃喊护士,小南正好醒了:“呀!霜霜你醒了?”这一喊把韩俊也吵醒了,他一脸的欣喜和轻松:“霜霜,你感觉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摇摇头,刚想开口说话,韩俊却示意我别出声。正在疑惑之时,他递过来一杯水:“那么久没开口说话,嗓子一定很干,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我依言接过。啜饮一口,干涩的口舌一接触到滋润,便渴望更多的甘霖。一口气将那杯水喝完,清了清嗓子,对着韩俊说谢谢。

韩俊笑了,拿过我手里的杯子又倒了一杯水:“多喝点儿,看你嗓子哑的。”

护士进来了。她给我拔了针,量了体温和脉搏,对小南说:“叶小姐已经退烧了,可以出院了。你们谁过来办个手续吧!”

韩俊说了声“我来”就跟着护士出去了。小南凑上来,一脸八卦的样子:“这位韩俊师兄是不是很有机会呀霜霜?你看他对你多好,照顾得细心周到的!”

我扯出一丝笑:“你胡说什么呀!对了,我怎么会在这儿,我怎么会在医院?”

小南帮我掖了掖被子:“还说呢!谁叫你天寒地冻地还那么顽皮跑到未名湖去了,我一接到电话就赶紧过去找你,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失去意识了,吓得我心脏病都快犯了!”

“未名湖?电话?”我好像完全想不起来一些东西。

“这个……额,对呀,是接到韩俊师兄的电话嘛!”小南眼里闪过一丝紧张,我没细究。她接着絮叨:“韩俊师兄说你忽然暴走,吓坏了,一路跟着你,然后你晕倒了他从你手机里翻到我的电话就通知我了……”

暴走?断层的记忆忽地被接上。满街的人潮,让我想起了韬发生事故时的一切。然后是没命的奔跑,然后是……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发高烧呢,就赶紧送到这儿来,医生说还好早来,否则很容易就发成肺炎了……霜霜,霜霜,你没事吧?”小南在我面前挥着她的爪子,一脸担忧。

“放心,我没事的。”

“那你总发呆,敢情我说了半天,估计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哪!”小南嘟囔着嘴,煞是可爱。

忽然很庆幸这个时候有小南在身边,就像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至少还有燕子在身边,明明自己同样被悲痛啃食着,却还是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安慰着无法接受现实的我。

“小南,谢谢你!”我欠起身,就那样拥抱着她。她愣了愣,用力回抱,那股力量充满了安慰。

拾叁

从医院回来后还是休息了两天。没办法,小南一脸西太后的严肃,坚持关我禁闭。我嘴上说她是个女暴君,心里却一阵阵温暖。

女暴君对我解禁的这天下课后,我便独自去取信。有两封信。一封是燕子的,一封是……是那个熟悉的陌生的笔迹。

燕子说圣诞节的晚上那个游泳馆男生向她表白了。燕子说可是她拒绝了。燕子说:“其实他什么都没做错,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真的无法在这一天接受任何告白……”

原来燕子的圣诞也过得并不平静。我怅然着,拆开另一个信封,果不其然又是一片霜叶,上面写着“人固然是由历史堆砌而成,但过去即已过去,尝试放开或许对自己对故人都更好”。

心里狠狠一颤。这到底是谁?

“霜霜早呀!”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是韩俊。

“师兄早……”我无意识地赶紧把手上的信塞进包里。自医院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那么一些尴尬。

“霜霜,你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呀,还是应该多休息几天才对。”韩俊的一脸关心,让我觉得很不自在。

“师兄多虑了,其实我没这么娇贵的。”我低头,信步向前走。冬日的北大校园萧索、静谧,在这片宁静中漫步,仿佛人都增加了一丝灵性。

“霜霜……”许久不说话的韩俊开口了,“其实,我想我应该为圣诞节那天的事向你道歉!抱歉,是我太冒昧了,吓着你了。”

“师兄别这么说呀,其实……是我不好,那天……我就这样跑了,太无礼了,我该道歉才是。”

“不,霜霜!”韩俊忽然扳过我的肩,激动地说,“霜霜,那是我的疏忽!我明明应该预见你可能会受到刺激的!”

“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懂……”

“霜霜,其实我很清楚,很清楚徐韬的事情,也很清楚徐韬和你之间的事情!”

“什么?”对于韩俊的话,我觉得很震惊。

“霜霜,其实我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谁的。我告诉过你我是北大研二的学生,可是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我和徐韬是同班同学,而且是室友。不止读研,我们大学四年都是室友。所以他的事情,我都非常清楚。

“你们出事那天,我也在场,也许你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还记得吗?上一年的圣诞,你特地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飞来北京看徐韬,其实我们见过面,一起吃过饭的。”

我很茫然,还是觉得全无头绪。

“记不起来不要紧。圣诞的晚上,徐韬带你逛街,后来我就接到了警方的电话,说徐韬出事了,就在我们看电影的那条街上。当我赶到现场的时候,肇事车才刚刚被移开。我看到的,是徐韬背向肇事车,紧紧抱着你,双手叠在你的脑后。我到的时候你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他也快不行了,神智却还清醒。进抢救室前,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那丫头要是非考北京不可的话,麻烦你,照顾照顾她’……”

听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被绞成碎片的记忆,仿佛在慢慢拼凑,而缺了的那一块,终于被找到。终于记起,在我昏迷前,韬慢慢地吻了我,说了一句:“我爱你,好好活下去!”

“霜霜,虽然当时徐韬把你保护得那么好,可是你依然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由于脑震荡加上过于强烈的刺激,你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是不完整的,是零散的。第一次在未名湖看到你的时候,发现你已然完全没有我的记忆。我想也许这才是最好的,也许不引起你对韬过多的悲伤情绪,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我也宁愿不勾起你任何回忆,让你重新认识一个‘陌生’的韩俊。”

“既然你一开始就想装作不曾认识我,那为什么又要说出来惹我难过!”悲伤难以抑制,竟让我无理地把责任胡乱推到他人身上。

韩俊一把抱住了我:“因为,我发现,徐韬是你心中的一道坎,我觉得,也许讲明白了,对于我们而言才是最好的。因为,从第一次在未名湖畔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

韩俊的怀抱熟悉得让我颤抖,他的表白震惊得让我呆立。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贪恋这温暖。我慢慢伸直手臂,隔开两个人过于暧昧的距离:“师兄,抱歉,我不能……”说完,我强迫自己无视韩俊眼中毫无疑问的受伤,转身跑开。

拾肆

快要期末考试了。我和小南彻底进入了图书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

又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燕子的,另一封又是那熟悉的笔迹。习惯性地,我漫步到未名湖畔坐下,打算细读。

从来不隐瞒燕子任何事的我,在上一封信里把关于韩俊的一切细细告诉了燕子,燕子的回信只有大大的十个字:“没必要苦情,别做未亡人!”

拆开另一个信封,熟悉的霜叶上写着“珍惜眼前人”。

两封信竟然相辅相成地传递着同一个讯息,让我几乎以为那些霜叶都是燕子的杰作。

蓦地想起韩俊。上次分别后已经好多天没再见到他了。我没法忘记离去之时他眼睛里的受伤与落寞。我突然发现,我竟然是这么想念他;我突然发现,这是韬去世后,我第一次那么深刻地想念着韬以外的男生;我突然发现,在想念韩俊的时候,我心中的期待和难过竟是那么强烈。

“到底是忘不掉韬,还是不敢正视你已经喜欢上俊的事实?”我喃喃重复着,心里在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天空飘起了雪,莹莹白白的飘散在结了冰的未名湖上。看着那雪,忽然非常想见到韩俊,在此时,在此地。我多想见到他,问一句:“韩俊,你好吗?”

“霜霜,多日不见,你好吗?”是真实的还是我的幻觉,我竟然听到了韩俊的声音。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转过身,真的是韩俊。直到此刻,直到他真真实实地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想念他,有多在乎他。

“韩俊……”许久不说话,刚开口又迎来一阵凉风,忍不住又打起了喷嚏。韩俊赶紧走到我面前,递上面巾纸。赶忙转身料理我那糟糕的鼻子。没想到韩俊顺势走到我面前:“你看你,明知道这儿风大还总要来。”语气里透着清晰明了的心疼,让我登时热泪盈眶。我再转身,边擦着鼻子边含糊地说:“不许看着我!”

抬头看着天,想让风把眼睛里的水汽带走,冷不防韩俊转身看着我:“天上有什么好看的?”害我连忙低下头,一颗不听话的水珠悄然跌落在雪地上。多么希望韩俊没有看到。可是他分明注意到了:“傻丫头,为什么哭了?”

我吸着鼻子,再也忍不住,投入他的怀抱:“韩俊,我很想念你!”

拾伍

站在邮箱面前,我取出了一封信。又是那熟悉的字迹,信封上除了“叶霜霜收”以外,还写着一行小字“最后一叶”。我赶紧拆开,霜叶上写着:“未名湖畔的霜叶里,你必定是最幸福的那一片”。

到底是谁写的呢?还是疑惑。

有人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是韩俊:“丫头,又在发什么呆呢?”

我在他怀里转身,面对着他,扬了扬手里的霜叶:“从实招来,这是你的杰作吧?”韩俊摇摇头。我便说起“霜叶事件”。

听我说完“霜叶事件”的始末,韩俊说确实不是他干的。

“可那会是谁呢?”牵着韩俊的手,我边往外走边继续疑惑着。

“傻丫头,我觉得也不一定要知道是谁写的呀。”韩俊站定,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搓,“也许就是有这样一个人,也许甚至就是上天,在冥冥中切切地关心着你,祝福着你。看样子,他并不希望让你知道他是谁,那我们就尊重他的意思吧。”

说得也是呀。心中忽然释怀,悄然向那默默关心着我的人表示感谢。

天又开始飘雪。雪花飘落掌心,微微的凉。雪中的那片霜叶,薄如蝉纱,脉络清晰,红艳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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