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罢十七遍甲壳虫乐队的《Norwegian Wood》,我突然明白了歌中所描绘的森林中的清静小屋,女孩的房间,即是阿美寮中直子的栖身之所。主人公在她房间里饮用红酒,畅谈到深夜两点。清晨醒来,小鸟飞走。小鸟飞向了森林的深处。这首略带奇幻色彩的歌就这样构成了我对挪最初始的视觉印象。
第一次读这本书时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那还是在高二的时候。一本据说有不可描述内容的书对于处在青春期过着苦行僧式生活的小男生们来说难免没有毒品似的吸引力,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课桌下紧张地翻阅着。在课间三五成群地如饥似渴寻宝般的翻到那几个片段,一边啧啧称奇,一边比较着日系作家和网上那些“三流成人文学作者”文风有何不同。而关于书中人物的热闹与孤独,当时无暇去关注。而后迎来的便是孤独的高三,一个人在出租屋中生活,这本书一度成为了我睡前那段时间里唯一的陪伴。
而当时我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也像极了文中所描绘的意境。
二
也许是那段时间实在过于空虚,我在阅读的过程中情绪一度极其沉浸。在读到直子的死那一章时,我感觉我就像玲子所说的“脑海中的发条一下子断掉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般, 脑中“哗”地只剩下一团惨白,留下一堆白骨砌成的“死”字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起先是燃起了巨大的愤怒,我憎恨作者,憎恨他娴熟地使用文字来操纵和玩弄读者的情绪,用温水般漫长而拖沓的情节将读者浸泡着,尔后开枪行刑,将人杀死。
等我冷静下来,我才明白之前作者尽力营造的凄清意境中时常夹杂的几分少的可怜的温情终究也是幻象,原来稍显冷淡的文字的表层之下浅埋的那个“死”才是永存的,才是一直陪伴着我们的东西。可当时脑袋中一片浆糊的我什么办法也没有,只得任凭它在我脑海里如同癌细胞一般横行着。
三
总之,用一点儿也不夸张的语气说,我进入了一种怪异的状态,不知道将之称作轻度抑郁是否恰当。当时甚至也去找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到:很难得,忧虑生死之事是一种关怀 人类的博爱之举动,很难得啊。或许她的这番话语是为了安慰我,但我的症状还是丝毫没有缓解。我没有跟父母提起过,当时的忧虑也仅仅是害怕这种挥之不去的对一切提不起劲的状态影响到学习和在肉眼范围内已隐约可见的高考。
同时我开始恨铁不成钢地愤恨着周围人的麻木,生死的终极命题等待着你去沉思,为什么还有人能整天乐呵乐呵地看芒果台的肥皂剧?每天像一台机器一般拼命地刷题考什么劳什子的高考!甚至还有几位同学也被我“私聊”,旁敲侧击地谈论着一些虚无飘渺的问题。而对于我,则是希望在谈话中能够得到丝毫的解脱,或者说,将其他人拉进跟我同样的境地,去“暗无边际的黑暗森林沼泽”中。仔细一想, 似乎直子也是在这样地在拉渡边啊。
四
我忘了有多久,也许是几个星期,也许是几个月,我终于从这种状态中走出来了。外界没有给我任何实质的帮助,我自己也没有得出解答,但所幸的就是我恢复了。其实我知道这个问题是无论怎么想,想一辈子也不能想通的,它会像梦魇一样说不定那天就出来吞噬你的黑夜。按理来说我该宽恕人们,宽恕他们费心费力地忽视这个问题,然后继续积极地投入到每天的生活中去。但这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挪中反反复复提到“不健全的人”,似乎他们是世界上的异类,是随时可能崩溃的不安定因素。但即使作为健全人类的我们,如果去深思这一类问题,也很有可能变得“不健全”,至少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中会显得格格不入。我所看到的是逃避、转移、粉饰、不正视、不解答、不追究,毕竟我们都是懦弱的生物,但也唯有如此,懦弱的我们才有勇气继续在本就不易的生活中继续下去。
在台湾交流期间我曾上过一门讲道教生死哲学的课。课上教授用六个观点来阐述“人不应该怕死”/“死不比生差”。虽然他的说服对我来说毫无作用,但从辩论的角度来说, 我确实无法驳倒他的观点,因为一句“未知生焉知死”好像就无法反驳。我们平时所知的“生”,真的就是我们所认为的形态吗?没有体会过“生”的完整过程的人,只是以生的一种形态存在过一段时间的人,可以称作了解生吗?就像《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所说,人的生命之有一次,永远不能重复,所以永远不可能有正确的解答。也就是说,我们是不可能了解生的——我们也更不了解死,因此我们说不出生和死到底哪个好哪个差,因此我们不该怕死。是啊,听起来这个逻辑好像无法反驳,但这不就是一种虚无主义吗?
但村上提出的“死不是生的对立面”似乎又给了我们一种新的角度。
一直以来我们认为生和死就是水火不容的,只有一者结束了才有另一者的存在。但或许,生和死一直就是共存的,一直以一种微妙的平衡共存着。我们活在世上,呼入的每一口给我们生命的空气,或许都是死亡。近期我在一次熬夜中又对时间的仪式感和死亡有了新的理解。我们每天白天辛苦劳作、颠簸奔波,为的只是能在晚上心安理得地闭上双眼,在黑暗中安静的休息,用一个仪式对今天做一个永远的告别。而熬完通宵的我却有一种错乱感,一种被时间的遗弃感——我感觉我还在重复前一天,还在“今天”里轮回。而其他人都进入了“明天”的新的轮回。因此我感觉到难以遏制的疲倦,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的,我只想去睡,我只想要永远的结束这一天。你看,我们不管怎么样积极的生活,最终的追求的还是一个结束;我们不管怎样努力的活着,最终的追求的或许是死亡。我们每天晚上都在重复着死亡,但我们却又是如此的惧怕死亡。
村上在小说的开头写道,此书献给许许多多的祭日。但我相信,他希望生者能够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