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记得是什么时候被归为夜行生物的,也许是在有了见不得人的秘密以后,或者仅仅是因为作为一个在白天会被猎食掉的失败者,我这样苟且偷生着而已。
“你能被利用,是因为你还有价值。而我在利用你,是因为我还没有放弃你,所以,记得感恩。”
嗯,记得感恩。
就好像对于一只老鼠来说,能够活到明天就已经值得庆幸,有多少同伴在暗夜里被捕鼠夹夹死或者被猫叼走,总之能活着就应该对着身边的人感恩戴德。
白天我的状态越来越差,不要说高数一个字也听不懂了,连走路都有点恍惚。我的体重一直在下降,虽然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我觉得难受。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着,是因为即使在夜里我也无法安眠。一到黑夜我就开始害怕,因为梦魇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把我这只肮脏而弱小的老鼠紧紧缚住,而这些,我都无处倾诉。
要说病根,大概得从高三说起。
都说女孩子进入高中成绩就会变差,而我的症状尤其典型。前两年都保持着12点睡4点起的情况下,我的成绩也并未上去多少,只是能混个不留级而已。可是高三又好像是个逆袭的时期,听多了学长学姐们的奇迹,我也开始相信自己也许就是其中一员,哪怕只是做个特立独行的猪。
当然,最后的事实证明,我也的确只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总想证明自己的不平凡,然而最后还是被高考宰杀掉了。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我想给自己狠狠地泼一次冷水,人啊,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但我十八岁那年还是有着非凡的少年梦,活在洋溢着粉色泡泡的憧憬里,埋头和大家一起努力着,甚至于比别人更努力。
Part 1
第一次月考出考场时我的感觉尤其好,这次一定能一雪前耻的,我这么想道。
只是身边的人好像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各科都炸了呗。”
“啊,你没复习吗?不是有小长假复习的嘛?”
当对方拿异样而仇恨的眼神剜着我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可能说错话了。
大概问复习是和问成绩排名一样恶劣的事情吧。
我脑子笨,于是赶紧拿起本子记了下来。
我还是害怕成为没有伙伴的异类的。
下课一遍遍地跑办公室,错题也都整理得井井有条,老师总是不止一次地夸奖我认真,虽然第一次月考并没有考好。
“你们要是像A同学这样努力,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
每当老师这么说的时候,我总觉得内心的小宇宙在燃烧,到最后我一定会交出满意的答卷的,谢谢您,老师。
当然,我的师生情谊的戏码并没有上演多久,上帝就看腻了人,于是他让一次次的考试把我变成一个笑话,老师也不在表扬我,甚至对我有些冷淡。我心知肚明,他要退场了。
“哎哟,我们的学霸姐又在用功了?”
“啧啧,不考哈佛都对不起你自己哈哈哈。”
时间越长我就越明白,当我的一次次惨败能倒映出他们的成功的时候,他们便以此为生。
我们大概是寄生关系。
“哎你说,那个白痴不考倒数第一的话我爸估计要杀了我。”
“所以别太过分把人家搞退学了,不然你就等着做倒数第一吧。”
“怎么越听越像在利用她啊?”
“本来就是啊,不然他们这种人有什么价值?”
嬉笑声渐行渐远,我打开厕所隔间的门走了出来,耳朵里听得明朗。
part 2
办公室里,尽管老师拿一种“你不行”的眼神瞪着我,但嘴里的话却格外温柔:“小离啊,别放弃知道吗?你那么努力了我知道你一定能行的。”
对于一个人类能将自己的真实情绪与外在表现区分的如此清楚,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站在食物链的顶端。老师的眼神就像是一对双生,完全相同而又竞争激烈,一会儿是眼神占了上风,凶恶的气息瞬间就将我包围,然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身体立刻做出神经调节,温柔的语气瞬间便回来了,好像刚才的一切完全没有发生过。这有点像畸形秀,但我没敢笑。
“孩子,你说对吗?”
我不禁瞬身颤抖了下,被一位二十几岁的老师称为孩子,这亲切感似乎过头了。
“嗯,老师我知道了,谢谢老师。”我礼貌性地鞠了躬,转身带上门走出了办公室,长舒了一口气。
然而走到一半,我发现老师的笔还在我这儿,于是只好懊恼地半路折返,真是让人感到不舒爽。
还未推门进去,老师略有些尖细的声音传了出来
——“为什么会碰到那种学生啊,倒霉透了。”
“你那个班其他学生不是挺好的吗?我觉得评职称应该可以吧。”
“我看悬,要是有三十个一本我肯定行,都怪那个白痴,去哪个班不好偏来我这个班。”
语气里有咬牙切齿的味道,我转了身,随手把笔丢出了天台之外,听到那清脆的一声落地响,想象着它支离破碎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恶趣味地笑起来。
part 3
“你还嫌我们不够累,非要气死我们才甘心吗?”母亲泪流满面地一边拉着父亲一边对我哭喊道。
“你翅膀硬了是吧,那就给我滚!我在外面拼死拼活就换来这种成绩?这个家就是被你给弄散的。”父亲的声音如雷贯耳。
然而不过十分钟的时间,剧情反转得让我措手不及。
“孩子,真的,只要你听话,不叛逆,妈妈什么都愿意给你。”母亲抚着我的手,眼里的慈爱流转如水。
“说实话爸爸也是为了你好,我们只是为了让你少走点弯路,只要考得好那都是光宗耀祖的事,你一定要争气听见没!”
父亲宛如诗朗诵一般对我说。
而这样一般持续3个小时左右的家庭大战一般以一个月为最小周期发生着,尽管动机不尽相同,总之除了成绩一般都是些我记不太清楚的小事,不过解决方法都是一样的,只要我痛哭流涕真诚认错,一切都会过去。当然这个道理也是我在反复实验后得出的,其实和做题一样,挨过很多遍的痛苦,渐渐的就开始学会如何在痛苦里生存,人嘛,总是要在逆境里活下去的。
在这之后,我渐渐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矛盾,明明惧怕夜晚,却又无比痴迷于那种痛苦。
痴迷于那种被紧紧笼罩住的痛苦之中,好像是这样才能够让我在这庸碌到接近死亡的生活里感受到自己身上一点点的生机。
在踏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高三时经历过的痛苦不过是我未来80年里生活的缩影,而现在,它们正在按照剧本一点点地往前推进,而我,只能往前走。因为一旦脱离了轨道,那么我将万劫不复。
只是我不太明白,摸索了二十几年的生存法则,尽心尽力地像当初高三学习那样战战兢兢地跟着老师走,学会顺从规则,为什么到了最后,我仿佛是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一样,到头来只是个骗局?
母亲总是忘东忘西的,那天她把身份证落在了家里,让我去他们房间找。那是我第一次翻开父母的床头柜,也是那个巨大的秘密第一次浮出了水面。
智力测试评估表:
以上数据分析结论:
1.该患者智力明显低于同龄水平,即智商低于均值2个标准差,在80到85左右
2.同时存在社交技能、言语交往、日常生活照管、个人独立能力等适应功能缺陷,其程度要比同龄儿的文化环境所期望的标准低得多。
当我花了十分大的力气去接受自己的平庸和无能以及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所有的失败准备归于平静的时候,上天和我开了个那么大的玩笑,告诉我这不是我的错。
就像那时不断地做题目,背公式,到了最后仍旧不会做。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一个个红叉的时候我曾有过的心情一样,大片大片的空白充斥着我,把我塞得满满的以至于根本无法思考,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是绝望的感觉,但这种巨大的情绪之下,我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一声巨响,门被打开。母亲气急败坏地指着我说:“你怎么什么事情都干不好?我让你拿个东西拿到现在?”
这句话突然变成了一群密集的黑色物质向我飞来,就像蚂蝗一样令人恐惧。
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已经无法动弹了……
“我打你电话你干嘛不接?不知道我很急吗?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求求你,母亲,停止吧……
那些话越来越多,不断朝我涌来,我甚至感受得到它们擦过我的皮肤伴随着鲜血的流出。
“我急都急死了,你整天不知道在干嘛,什么事情也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不要这样,母亲……
“学习学习不好,工作也不好,现在连身份证都找不好,还总以为自己多厉害,其实跟你爸一样没出息!”
母亲……
这些黑色的团状物聚集在一起把我推向窗边,我紧紧抓着窗口边缘,试图抵抗这诡异巨大的力量,或者母亲可以看出我的异样,拉我一把。
“你干嘛?脸上什么表情啊,我不就骂了你几句吗,还上纲上线了!”
我松了手,因为手太过用力已经撑不住我身体的重量了。
下一秒我感受到了身体的失重,在接下来的几秒内,我的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惨淡的人生。
“废物!”
这是最后跳进我脑海里的母亲的话。
我点了点头,做了人生最后一次顺从。
是的,我也那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