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名段子手，业余的。
所谓业余，你们懂的，我每天的嬉笑怒骂插科打诨自我埋汰完全只是为了博大家一笑，在给我带来了低微的知名度和存在感之外，并没有让自己过上香车宝马美女环绕挥金如土的生活。
身为一名主业是某大公司库管的高穷挫，我平日里有的是时间挂在网上，通过微信微博勾搭姑娘。她们一边被我的段子逗得哈哈直笑，说着爱死我了爱死我了，一转身却又宁可钻进宝马车里哭泣或者让车震动。
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我在自己出租屋晦暗的楼道里遇上了一位姑娘。她走在我的前面，背影看上去倾国倾城。但是凭着无数次在大街上看姑娘的经验，我对她的正脸持观望态度。
我故意咳嗽一声，那姑娘一如所料的回过头来。在那一瞬间，我承认，我的心脏有一种被子弹击中的感觉。这姑娘居然毫无悬念地长了一张美得让人震撼的脸。我有生以来也见过不少美女，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一位长得这么干净的美女。她的皮肤很白，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宛如雨后天空的一轮满月，散发着圣洁的光辉。眉眼漆黑，樱桃小嘴，涂了淡淡的唇彩。站在我前面的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虽然我通过网络可以肆无忌惮地勾搭姑娘，可是正如许多人一样，我面对一个活生生站在面前的女神，居然语塞，甚至连一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姑娘扫了我一眼，转过身继续上楼，而我一直跟在她后面，发现她的脚步有些虚浮，手伸进兜里好像在掏什么东西。
终于，姑娘在七楼停了下来，她不停也没有办法，已经到了顶层。我正在疑惑她为什么来到了我家门口，她一直伸进包里的手却突然拿了一个瓶子，尖叫着向我喷来。
我的眼睛一阵刺痛，随即瞬间陷入一片漆黑，我挥舞着双手大喊，“我靠！你给我喷了什么？”
姑娘却不说话，我听见有金属撞击的声音，忍着剧痛竭力睁开眼睛，看见她掏出钥匙开门，手却哆哆嗦嗦地插不进锁孔。
“美女……”我还是想讨个说法，却忘了这种情况下这么称呼容易被她再喷一次。
姑娘猛地转过身来，惊恐地看着我，那双眼睛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怜。被这样一个姑娘喷了，我流着眼泪还得陪着笑，指指自己家的门，“我住这，你很面生，新搬来的吗？”
姑娘在确认了我并非撒谎后连连对我道歉，并且帮我清洗了眼睛。我也有意外收获，成功地要到了姑娘的姓名电话号微信号以及一切联系方式。然而仅此而已，我并没有通过任何方式骚扰过她，身为屌丝，泡女神的风险太大，即使泡到了手也容易被冠以一顶绿帽子，我很有自知之明。
2
她却主动来撩拨我。
那天我发了一条微博，内容其实很恶俗。内容是关于一个男生寻找他十年前因故失联的前女友的。身处这个据说真爱都被喂了狗的年代，我对这种内容嗤之以鼻。再加上网上发出的版本五花八门，帖子里的女孩遍布大江南北，我在这条帖子下调侃了一番，以示不屑。
然而于晴回了我的贴：这种方式，真的能找到你想找的人吗？我灵敏地嗅出了这句话里的味道，有故事！于是我豪气干云天地回道：哥没别的本事，可是好歹也有几个粉丝，说你想找谁？挖地三尺哥也给你找出来。
她要找的，是一个名叫慕枫的小王八蛋。听这文艺的名就知道，该人一定是个玉树临风的小白脸。可这信息发达的年头，无缘无故地和一个人失去了联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在存心地躲着你。
“找不到，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校内、微博、邮箱、QQ……不管什么方式，全都找不到。”
“呃……电话呢？地址呢？”
“电话早就换了号码，家也搬走了。”
“其他认识的人呢？”
于晴摇了摇头，“一个都没有。”
我不能相信，在当今这个社会，一个人能跟过去的关系断绝得这么彻底，除非他已经死了。
“要我怎么帮你？”
于晴用她美丽的大眼睛盯着我，我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的心软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不想打扰他，也不想让他知道。”
于晴和慕枫的故事听起来挺简单，却又很凄美。他们本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无奈其中多了一个人，侃侃。
侃侃是于晴的邻居、闺蜜、姐妹。于晴14岁那年，她的母亲因为忍受不了父亲的家暴，趁着她父亲酒醉，杀死了他，自己则突然崩溃，精神病发作。
于晴从此成为孤儿，被侃侃的父母收留。虽然侃侃全家对她照顾有加，可她遭遇如此变故，却终日不见笑颜。
16岁那年，于晴和侃侃一同考入高中，遇到了慕枫。
慕枫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是个资质优秀的小白脸。他是一个肤色健康、笑起来喜欢歪着嘴的坏小子，学习成绩还很差。
当然，在学生时期发生的好感都是纯洁而真挚的，那时候女生不在意男生有没有宝马有没有别墅有没有银子有没有前途，她们在乎的，只是这个男生长得好不好看，会不会打球弹吉他。慕枫的脸虽然不白，但是帅得一塌糊涂。走在校园里，经常有小女生跟在他后面向他丢情书。但他统统视而不见。
侃侃喜欢慕枫，而慕枫对侃侃也很不同。他们三个经常玩在一起，于晴不爱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俩说说笑笑，很是热闹。慕枫每天都会给她跟侃侃买水晶之恋果冻吃。
于晴的故事讲到这里，我刚想问，那侃侃呢？她一定联系得到慕枫。她的手机却响了，她看了看屏幕，又心虚地看了我一眼，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依稀听见那边是个男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听她答应着，“好，我马上下去。”
她离开之后，我理所当然站在窗户边偷看。一辆奥迪Q7停在这个破旧小区的楼下，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车边，俨然是来接她的。我的心里涌起深深的失望，妈的，看起来这么干净纯粹的一个女孩子，上一秒钟在恳求我帮她找到失联多年的前男友，这一秒钟又钻进了一个老男人的豪车。
我对她给我讲的故事产生了怀疑，随后又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产生了重新相信爱情的错觉。
3
再见到于晴的时候，是她家的下水道堵了。
虽然经过上次的打击，我对她纯真的灵魂有所质疑，但这并不影响我因为她美丽的面孔而选择助人为乐。
身为一个屌丝，虽然我连做备胎都没有资格，但我怎么能让一个看上去冰清玉洁的美女去做通下水道这等腌臜的事情。
于是在经过了半个小时的努力，我成功地疏通了她家的下水道，并且把她家的地板擦得闪闪发亮。
于晴对我的奖赏是接着给我讲述她和慕枫侃侃之间的故事。
侃侃的目标是等到高考之后再向慕枫表白，可是慕枫却没有等到高考就向于晴表白了。
当他坐在讲台上弹着吉他对于晴唱《可爱女人》的时候，于晴看到侃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一个瞬间，她想起了侃侃一家这几年对她的恩惠，她这辈子都还不清。
于是她对慕枫的深情款款完全没有回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慕枫追上去，想拉住她，得到的却是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那耳光打得她的手火辣辣的疼。
慕枫摸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在愣了一秒钟之后，迅速逃离了现场。其实她也喜欢慕枫，可她觉得，侃侃想要的东西，她一定拱手相让，才对得起侃侃父母这些年来对她的养育之恩，以及对她母亲的资助。
然而最终促使她和慕枫在一起的人却是侃侃。
慕枫在被她拒绝了之后一蹶不振，每天逃课跟着一帮社会青年抽烟酗酒打架斗殴，满身的颓废糜烂。
侃侃一次又一次地跑遍网吧游戏厅去把他找回来，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可他就是无法再振作。
于是侃侃来求她，求她跟慕枫在一起。
其实看着慕枫每天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她又何尝不难过。但是跟他在一起，她又怎么去面对侃侃？
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侃侃跟同班的另一个男生建宇好上了。她说自己以前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上不求上进的慕枫，但是基情不在友情在，希望于晴看在吃了那么多水晶之恋的份上去拉他一把。
于晴第一次去网吧找慕枫，却被混迹网吧的一个社会青年看上了，对着她嘴里不干不净。慕枫一拳把那个社会青年扪倒在地，拉着于晴就跑，结果却被那帮人堵在了小巷里。
那帮人把慕枫好一顿揍，并且声称要把他绑了，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他们欺侮。千钧一发之际来了一帮警察，把那些流氓都带走了。于晴看着满身是伤的慕枫，哭得梨花带雨。
慕枫却笑了，一把拉过她，不顾嘴角生疼，亲了她一下。
他们俩在幽黑的小巷紧紧拥抱亲吻，却不知在小巷的另一头，侃侃抱着膝盖蹲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
侃侃很快跟建宇分了手，从此郁郁寡欢，看着于晴和慕枫在一起，心痛得不能自已。
高考之后，全班同学在一起吃散伙饭，不知道谁第一个提出来要喝酒，出于学生时代对喝酒的好奇，和骨子里认为做个坏孩子其实很酷的怪念头，大家一呼百应，迅速抬来了几箱啤酒。
除了慕枫这样真正做过坏孩子的学生，其余的人全都迅速地醉倒。那是于晴和侃侃第一次去慕枫的家，他的父母都在国外，自己一人住着偌大的房子。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东倒西歪地睡在他的家里，半夜于晴起来上洗手间，却发现侃侃和慕枫在另一个房间接吻。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见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和互相摸索发出的窸窣的声音。于晴觉得脑海里有一根弦突然断掉了，在那一刻，14岁时的记忆汹涌而来，父亲使劲地压在母亲身上，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随后瘫在床上睡着。而母亲慢慢起身，走到厨房拿起一把刀狠狠地向他砍去，满墙满地的鲜血。随后，母亲疯了。
她忽然抑制不住地想笑，莫非疯病是会遗传的么？她在受了刺激之后，也会变成一个母亲那样的疯子。
然而，她最终静静地走开了，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报志愿时，她没有按照约定，和慕枫侃侃报同一所学校，而是背道而驰，选择了离他们几千公里之外的东北。
她平时就很内向，除了侃侃没有别的朋友，从此跟他们再无联系。
于晴看着我，一双眼睛如同雪山上的湖水一般清澈美丽而又平静，“已经过去6年了，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能帮我找到他们吗？”
我沉默了好一会，点起一支烟，“我试试。”
4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那庞大的粉丝团此时也该派上用场了。
然而，那两个人好像真的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任我怎么人肉搜索也找不到。
几天后我再次在楼下看到奥迪Q7，并且卑鄙地躲到角落里当了一把狗仔，意图分析这个中年男子究竟是于晴的什么人。
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中年男子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于晴低着头静默了一会，“我还没有想好。”
难道她已经跟这个男人结婚了，却舍不下过去的一段感情，离家出走？
我正在猜测构思中，听得那个男人说，“那我先走了。”
而于晴关切地叮嘱了他一句，“路上小心，爸。”
我的脑子当时就不够用了，尼玛，她不是说她爸被她妈杀了吗？眼前这个莫非是干爹吗？
Q7经过我身边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号码，转眼一看于晴已经走进楼道，于是接起了电话。
那边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好听得让我自惭形秽，“你好，是大头吗？”大头是我的微博名，这个电话来的很是诡异。认识我的人不会管我叫大头，微博上的网友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
然而随后他说的话让我震惊，“我是慕枫。”
我当时第一反应是想冲进楼道把于晴拉住，可是随后一想，这年头骗子太多，谁知道对方到底是真是假。
“我们能见一面吗？”自称慕枫的人问。
我一个光棍，除了器官再无其他可值得贼惦记的东西，于是迟疑了一秒钟，答应了。
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慕枫。因为他跟于晴描述的完全一模一样。与他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女孩，面目清淡，不如于晴的冷艳，却有着一番别样的滋味。
然而，他口中的故事却让我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于晴所说的慕枫。
5
慕枫的版本是这样的。
侃侃14岁那年，她的母亲杀死父亲，并且精神病发作，她被于晴的父母收养。
慕枫喜欢侃侃，可是于晴喜欢慕枫，因此侃侃不能接受慕枫。
慕枫的故事在这部分细节上与于晴的相吻合，只是侃侃和于晴换了角色。
后半部分却截然不同。
一蹶不振的人是于晴，她跟一些社会青年混在一起，侃侃每天都去四处找她回家。
终于有一天，侃侃去找于晴回家的时候，于晴生气地跑了，侃侃却被那帮流氓截住，慕枫去救她，无奈势单力薄，被流氓狠揍一顿，绑在了一旁的电线杆子上，看着侃侃被他们欺侮。
等到于晴折返回来，只看见侃侃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如同一个破碎的娃娃，慕枫的手脚都被绳子勒破，渗出丝丝血迹，他双眼通红，目呲欲裂，一开口，沙哑得几乎失声。
天知道那个时候他们有多绝望，多悲恸，恨不得那一刻就是地球末日，好让自己随着眼前的罪恶和耻辱一起灰飞烟灭。
慕枫和侃侃都没有参加高考，他们从那以后一起去了南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小镇，打工挣钱，后来开了一家小茶馆。
这一切，谁都不知道。
我看着眼前清淡如菊的侃侃，她的表情看似很平静，我却能看出她的整个面孔都在微微地颤抖着，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恸。
我相信了他们，虽然于晴的故事里，除了她父亲突然出现，没有任何一点漏洞。
“我们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所以……”
我抬手制止了慕枫的话，我明白他的意思。“放心，那条微博我会妥善处理。”
两个人表示感激，起身告辞。侃侃乖顺地把头靠在慕枫肩头，在夕阳下踽踽而行，那幅画面宁静而又美丽。
我曾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所谓的爱情。如今才明白，爱情，可能存在于自己自以为是的想象里，也可能存在于平淡琐碎的现实中，或许如糖似蜜，温馨美好，或许如药似毒，撕心裂肺。有的人愿意把自己的喜欢昭告天下，有的人，却希望独安一隅，不被打扰。
我打开手机，在那条微博上写道：我读书少不要骗我，我年纪小不要骗我，我阅历少不要骗我，我很纯真，不要骗我。嘻嘻，你被骗了吗？
关上微博，我点燃一根烟，心想，明天恐怕是要掉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