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学校里的老师并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教好几个年级的好几门课程。
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周巧玲老师都是我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数学和音乐。她高高的个子,留着长头发,头发没有结成辫子,也不披散开来,而是用发夹子扎成宽宽的一束;穿淡黄色的袜子和高跟皮鞋,走路时发出不大不小的“噔噔”声;下课时常有女生们围着周老师,用手指点她的脚背问:“老师,你真的穿袜子了吗?”
周老师很喜欢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我在课本上学到“笑”这个字的时候,立马想到就是周老师这个样子。
冬天的太阳很珍贵,晒在身上暖和和的,非常惬意。课间休息的时候,倘若出太阳,老师们会搬凳子在校园里坐着晒晒太阳,同学们则静不下来,在校园里疯跑着。
好几次,周老师都拉住我,和其他老师一起仔细看我身上穿的毛线衣的图案,交流那些图案是如何织成的。我有好几件毛线衣,都是母亲为我织的,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都有,而且上面有不同的图案。我却没怎么关注过,只觉得还比较好看而且暖和。老师们盯着我的毛线衣看,并且用手指在衣服上比划着,我又是害羞又是高兴。
有一回中午,老师们在教室外的空地上晒着太阳,我从他们旁边跑过,周老师又叫住了我,老师们对着我的毛线衣看了有一小会儿,从她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原来她们在家都织毛线衣呢!看来这方面我的母亲比老师们还要厉害些,我为母亲开心。
周老师说:“你这毛线衣上有个字哦,知道是什么字吗?”
我低头看了一下,隐约感觉像有个字,但实在认不出是什么字。
“你要是有本字典就好了,这些字都能认识。”
字典,字典。我心里面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感觉周边的一切都被那金色的阳光遮盖住了,我的脚步和身子似乎有些漂浮,缓缓地走出了校门。
这一走,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操场或者铁路边等玩乐的场所,而是往村头的方向,走回了家。
回到家,家人们正在吃中饭,看到我回来了,都大吃一惊。在城里读中专的姑姑刚好在家,听我说明缘由后,立马骑自行车去十多里路外的镇上给我买字典。回了又送我回学校。赶回学校时,已经过了下午第一节课了。
缺了一节课,我也没紧张,而是打开新买的字典,对着我的毛线衣上的字,一笔一划地查起来。
原来是个爱心的“愛”字!
有一天,周老师被抓走了!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同学们都这么说!
我急了,靠在教室的角落里哭起来。很多同学也跟着我一起哭。
这时代明老师来说话了,说周老师不是被抓走,而是生宝宝去了。我们将信将疑。后来五年级的老师,教哥哥他们数学的邓稀枝老师也来说话了,说周老师不久就会回来的,而且会给大家带个弟弟妹妹一起玩。我们才缓过情绪来。
周老师一直到过完年后上半年开学才回来。
还是原来那样爱笑,还是原来那样走路时有不大不小的“噔噔”声。
九、
邓稀枝老师还没教过我时,就认识我了,这让我感到意外而惊喜。我当然是很早就认识她了,毕竟学校只有那么几位老师。
开春后的一次周末,学校组织去省城烈士公园参观。大家都坐在一台中巴车里,车小人多,所有老师都把座位让给学生们坐,自己站在过道里。
我没有出过远门,一路上不停地踮起脚来看窗外的景色。邓老师就在我旁边,忍不住与我玩笑道:“哎呀,这敢情好呢,要不我们换一下,你站着看风景,座位给我坐,好不好呀?”我满脸通红,局促不知应答。
整个参观活动,这是唯一记忆。
邓老师和周巧玲老师等几位老师都住在镇上,每天放学后,她们几位会一起骑自行车沿村路往村头方向走,出村后经县道回家。
我们有七八个学生也是往村头走。每天放学都是学生先走,老师则会迟一些,要检查卫生状况,要关闭门窗。但骑自行车毕竟快一点,所以几乎每天,或者在长坡上,或者在章公公家门前,老师们就会和先走的学生们相遇了。
学生们便腼腼腆腆地叫到“周老师”、“邓老师”、“李老师”……,以此来和老师们打招呼问好。
老师们则会笑容满面地说些“哎”、“哎”、“哎”,“早点回家哈”,“不要玩水哈”,“要走马路边上哈”等等来回应。
村路上一群人骑自行车行进的,没有别人,只有我们的老师。所以有时远远地听到声音,就知道老师们过来了,刚才还一个个玩得很疯的我们,一个个都收敛起来,等着老师们过去。
这几乎都成了每天的习惯,仿佛必须经过这一出,一天的学校生活才正式结束。
有一天,我们都走到老屋场了,老师们还没来;接着走到板栗坪了,老师们还没有来。大家都期待着那熟悉的自行车声音的响起,但直到我们一个个走回各自家里,老师们还是没有出现。
大家伙心里沉甸甸的,嘀咕着老师们都去哪儿了嘛,闷闷不乐。
第二天,一大早到学校就听到了同学们在谈论,昨天放学后,负责打扫教室卫生的同学出事了!
那是家住将军庙旁的水根,拿着洒水壶去打水,打水的地方是一个鱼塘。校门口村路的另一边有个铺子,鱼塘就在那铺子的后面。水根提着打满水的洒水壶往回走,还没走进校门,就被那个铺子的老板娘截下了,说水根打水时弄坏了她家鱼塘边上的篱笆,要赔,狠狠地骂了水根,还把他手里的洒水壶夺走了,似乎还想要打他。
这一幕刚好被邓稀枝老师看到了,于是上前维护水根,据理力争。最后如何处理的,同学们也没说个清楚。但老师们却因此事而大大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因此昨天的路上我们没有遇到。
后来水根到了,说其实那老板娘家的东西根本就什么都没坏,只是他抄近路而穿过了她家的菜园,菜园地上有脚印子。
我们于是很快形成两种观点:
第一,邓老师对我们真好,太感动了;
第二,那个老板娘太可恶了,我们再也不去那个铺子里买东西吃了。
对于第二条约定,直到从仙洲小学毕业,我都一直遵守着。有几次下大雨,校门口摆摊子卖零食的没来,桂生馋得很,往路对面的铺子张望,被我们狠狠地瞪眼,他就也没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