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间不是黑的,不是白的,更不是彩色的。不是嘈杂的,不是安静的,也不是窸窣的,不是甜的,也不是苦的,更不是百味的。”
1
我把清晨最后一滴露轻轻捻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小和尚的脑袋上。露水顺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向下滑落,穿过眉间,散在眼角。
小和尚长长的睫毛扑娑娑的交织又分开,他醒了。
“怎么了?”
“该醒来了。”
“这是几时呀?”
“管他几时,你醒了没!”
小和尚似乎有些无辜,却又没有发作,从身旁拿起斗笠,掸去身上的露尘,远远地望了一眼山间。
“这一次,渡谁?”
我没回答,只是帮小和尚拨去那破烂长衫沾惹的草根。
“嗯哼?这一次,我们渡谁?”
小和尚转过身来,揉着眼睛,似是还有些未睡醒。
“这一次啊,渡几个有趣的人。”
小和尚自是知道我始终这样,便没有再问,拎起身边法杖,便是扎进那茫茫绿色之中。
2
“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根烟抽?”
我看了她一眼,从背后掏出一盒烟,甩了给她。
“火机在里面,自己点。”
女人蹲在那里,双手稳稳的接住了我抛过去的烟,看着我点头示意了一下,似乎就是谢谢了吧。
女人一手拿着烟盒在另一只手上砸了砸,掏出一根,点火吸烟,青蓝色的烟雾蒸腾而上,带着女人吐出的那股,一套动作下来熟悉老练。
小和尚有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这烟味,他闻不习惯。
“你们看,那巷子中的霓虹,好看吗。”
女人指了指远处那条巷子,是我们把她带过来的巷子。
“你们知道吗,这彩色的霓虹,并不是灯,而是千万个彩色的梦。就算你是市井小贩,叫卖着水果,是发廊小姐,呼唤着客人,是餐厅老板,油腻着肚子,都不能掩盖这些霓虹带给他们的梦。”
女人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着,手里的烟没有几口,已经烧到了过滤嘴。
“我可以再抽一根吗?”
女人看着我,小和尚上前一步,刚想说什么,就被我拦住了。
“抽吧,给你时间。”
女人依旧看着我点点头,似乎并不想在我这里浪费一句话。
“你们看那个卖肉的,他叫冬天,好听吧,因为他是冬天生的,他是个很努力的年轻人,因为他还有重病的姥姥,还有每月都高涨的铺租。你们看旁边那个漂亮的女人,她叫牡丹,是我的姐妹呀,牡丹只是她的艺名,真名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每天晚上工作,白天都会卸了妆去大学里蹭学生的课,她说她要考上大学,哈哈,有趣儿吧!”
女人说着似是正起兴,却又戛然而止了。
“我会去哪儿?”女人问。
“去你该去的地方。”小和尚回答。
“那个地方有霓虹灯吗?”女人问。
小和尚沉默了,似乎并不想将那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告诉她。
“其实...”
“让我最后看一眼,它还是很美的不是吗。”
小和尚最后一句话被女人打断了,女人望着那条灯火辉煌的巷子,闪着霓虹的巷子,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也没再吸上一口。
“你说,非黑即白的世界不好吗,多简单。”
小和尚渡走了女人,看着巷子喃喃自语。
“黑白的世界好,彩色的世界也好,有你爱着的世界,怎样都好。”
3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
男人一手拨弄着琴弦,头都不抬,倒是张嘴的一副嗓音清爽又干净。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小和尚难得会满足别人的要求,看来这人的声音,有股特殊的魅力。
“没什么想说的,我早就该走了,这世界太吵了。”
男人放下手中的吉他,凌乱的胡茬扒在脸上,应该是个不修边幅的歌手。
“对了,我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带走我的琴?”
男人还是转头看了一眼那把孤零零竖在椅子上的吉他,整个木箱似乎都传出了一种低鸣。
“不可以。”
小和尚斩钉截铁的拒绝,当然,这种情况见怪不怪。
男人似乎没想到小和尚拒绝的如此决绝,先是一愣,随后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
“既然带不走,就让他留下吧。”
男人耸了耸肩,那破洞的牛仔夹克都随着抖了一抖。
“虽然你带不走,但临走之际,你还是可以弹一次的。”
我眯着眼说道,根本没有理会一旁小和尚惊慌的眼神。
男人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看了吉他一眼,这一眼,看了很久,我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但我可以完整的听到吉他琴弦的嗡鸣。
“看来这人间只有你不想让我走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满是胡茬的嘴角却是掀起了笑。
男人坐在椅子上,抱着吉他,先是轻轻哼着,然后拍打,当指尖勾起琴弦的一刹,那干净清脆的声音,也随着响了起来。
我清楚地听到外面的汽笛声,工地装修声,人群吵闹声,键盘打字声,婴儿啼哭声,父母吵架声,电视嘈杂声。
但是我更能清楚地听到,面前这个安静,又安静的吉他和声。
男人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吉他依旧孤零零的竖在那里,我没有听到琴箱或琴弦的嗡鸣声,或许,真的是这个人间太嘈杂了吧。
4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小和尚边走边说,我看不清他斗笠下表情。
“怎么了?”
“为什么他们对人间有那么多的眷恋,该留的时候不珍惜,该走的时候又强留,最后还不是需要我们渡人。”
小和尚抬头看着我,似乎想从我口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因为,这是人间呀。”
我笑了笑,回答了这个问题。
小和尚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夸张的模仿着我的样子重复了一遍我的话。
“这是什么回答,算了,不问你了,下一个渡谁?”
小和尚似乎在赌气,语气中都显着并不友好。
“小和尚。”
“嗯?”
“小和尚。”
“怎么了?”
“小和尚。”
“到底干啥?”
“小和尚!”
“干什么你说啊!”
小和尚拎着法杖疑惑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摘下小和尚的斗笠,轻轻的把一滴露水捻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小和尚的头上,露顺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向下滑落,穿过眉间,散在眼角。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吗?”
“想知道。”
“这人间不是黑的,不是白的,更不是彩色的。不是嘈杂的,不是安静的,也不是窸窣的,不是甜的,也不是苦的,更不是百味的。”
我轻轻拭去小和尚眼角的露水。
“但,没你就是白的,有你就是彩色的,念而不寻你,就是黑的。有你是安静的,没你事窸窣的,思而不见你,就是嘈杂的。有你是甜的,没你是百味的,望而不得你,就是苦的。”
小和尚看着我,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任身旁这风吹,这草长,这云走。
“那你叫我那么多次干嘛?”
“我听人家说,名字叫多了,你会记住我。”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我拿起小和尚的法杖,轻轻地放在头顶,微笑的看着他。
“这最后渡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