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刚
“隐士”实际上就是缔造了“隐逸文化”的士人,隐逸文化兴盛于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古代独有的文化现象,跟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人文环境息息相关。厌倦仕途、崇尚自然、潜心问道,是隐逸文化的主要特征。
“士人”在古代属于精英阶层,是对书生或知识分子的统称,他们自小接触四书五经六艺,钻研儒道之学,摆弄琴棋书画,不但学识渊博,并且有思想有见地有抱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缔造者、传承者和发扬者。
隐逸文化跟世俗文化完全相反,如果说世俗文化是以追求功名利禄与荣华富贵为一生的最大目标,那么,隐逸文化则是主动逃离这些,隐居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去避开世俗生活的烦扰,与山川自然为伴,每日粗茶淡饭,享受内心的平和与宁静。
从本质来讲,隐逸文化具有“看破红尘”的意味,跟僧道出家修行并没有多少区别。只不过,僧道大多有自己的门派,归属于某个寺庙,在寺庙制定的规章制度下,每天按部就班地吃斋念佛。而隐士更像是自由职业者,不从属于任何寺庙,他们每天的修行完全靠个人的自觉,选择修行的地方也十分简陋。
历史上,姜子牙、伯夷、叔齐、诸葛亮、建安七子、陶渊明、卢藏用、王维、吕洞宾、王重阳、丘处机、高鹤年,等等,都是大名鼎鼎的隐士。
正是这些人的存在,让隐逸文化世世代代延续下来,直至今日,影响了许多人的人生观。
时至今日,国内形成了两大隐士聚集地,一个是陕西西安之南的终南山,另一个则是湖北十堰的武当山,尤其是终南山附近,足足有5000多名隐士在这里修行。
不论是古代隐士还是现代隐士,人们选择归隐的原因大同小异,归纳下来,主要有四种。
其一,保持人格独立,不愿同流合污之人。
这类人始终怀抱一颗“修齐治平”的心,属于真正的隐士,他们选择归隐不是最终的人生目的,而是通过归隐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丰富好自己的才识,对社会贡献更多的能量。
在这些人身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才是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并不完全是活在自我世界里对世事不闻不问,当天下苍生受苦受难时,他们会挺身而出给予帮助,而这些行为恰恰是延续了士人的精神人格,跟传统文化并没有产生割裂。
但是,现代隐士里边,这类人几乎消失了。
其二,被现实生活打击后,看破红尘的人。
这类人里边,无非就是在官场、情场、商场失意的人,要么是亲人亡故,感到人生失去了希望,只好躲进深山老林来逃避现实生活,希望借助修行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
然而,许多人日复一日地修行,逐渐习惯了粗茶淡饭、悠然自得的生活后,反而变得清心寡欲,对物质生活的追求越来越淡漠,就索性长期留下来不在出山,一些人最终很有可能变成真正的隐士。
其三,幻想着走“终南捷径”的人。
这类人身上笼罩有神秘光环,他们有一定学识和技能,并且能说会道,跟世俗社会的人没有两样,只不过是居住环境不同罢了。
这些人往往有自己的生财之道,头上常常顶着“世外高人”的光环,要么略懂国学,通过夸夸其谈的口才把自己的学问放大,受到一些机构乃至学校的青睐,被重金邀请去讲学、授课,很容易唬住人,而被贴上“国学大师”的封号。
一些人则有一定的书法、绘画基础,通过自我宣传和吹捧,很容易打动一些金主用高价收藏他们的作品。
随着一传十十传百,这类人最终会名利双收,过上相当滋润的生活,在社会上混迹的书画家根本没办法跟他们相比。
第四种,没有主见,觉得隐居好玩,想体验隐士生活的人。
盲目跟风想体验隐居的人,总体来说,在隐士群体里的比例很少,这类人往往心理比较脆弱,在现实生活里受到了一点委屈,就大老远跑来体验隐居。当他们体验一阵,觉得隐居非常枯燥无聊,就索性离开。
不论是以哪一种原因隐居的人,必须解决两大难题,分别是孤独感和生存压力。孤独感来自心理方面,生存压力源于在没有任何收入的情况下还要自力更生,自行解决吃住用行等诸多问题。
进入终南山的深山老林打算隐居后,首先要解决住宿问题。
如果资金充足,则可以租下原来山上居民的老房子,是那种老式的、拱梁斜顶的、土木结构的关中民居,每间房大约有15——20平米,通常是三间房连在一起,总共有60平米左右,每月租金大约1000元左右。
如果带上几十平米的院子,房里房外再带上一些简单的家具,则会按年来计算租金,这样的一院房租金大概要20000元左右,算起来并不便宜。如果资金不充足,连房子都租不起,想做隐士几乎没门。所以,预想做隐士的人,必须给自己提前攒钱。
终南山的隐士房本来租金不高,但这里聚集的隐士太多,以至于让原来闲置的民房供不应求,所以,租金连年上涨。许多隐士掏不起房租后,只能了断自己的隐士生活,虽然不情愿,但现实总是那么残酷。
当然,租不起房子也能做隐士,那就是在山上向阳的、距离水源近的地方搭建一个茅棚,或者挖一个山洞,能容纳下自己的七尺之躯,不被风吹雨打就够了。对那些在城市里生活习惯的人来说,住在这样的环境里,心理上的坎很难跨过去。
为了不打扰同行修行,每个隐士之间的居住地距离至少保持在一里以上,即使独自修行的人产生孤独感,想找个人说话也很困难,所以,只能每天吃完饭后,盘腿而坐,让自己进入冥想状态,依靠这样消磨时间。
白天的孤独感比较容易克服,但是,夜晚的孤独感非常难消化,房子四周都是黑漆漆的,黑夜里有时还会伴随着野兽的叫声,除过孤独还有恐惧,它们很难让修行者的内心安静下来。在日复一日地修行中,只有把孤独和恐惧克服以后,方可真正进入修行阶段。
隐士居住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距离集镇很远,赶一次集需要步行几十里山路。他们基本上每半个月下一次山,采购米、面、油、盐、酱、醋、茶等生活必需品,每次置办的东西往往在100斤左右,只能自己扛着跋涉回家,所消耗的汗水,普通人难以想象。
若是女隐士,根本干不了这么重的活,要么每次采购时少买一些物品,下山次数多一些。要么,自己在房子周围开辟出一块地,种上蔬菜。
在我见到的女隐士中,大多数会在门前留出菜地,为的就是让自己轻松一点,不遭受劳累之苦。
夏天晚上,满山的蚊虫对隐士是极大威胁。山上的蚊虫不仅个头大而且相当毒辣,被叮咬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夏天晚上,让房子的香火不断,才可以驱赶走蚊虫。
冬天时,对隐士来说,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寒冷,以及生活用水的不便。
终南山进入三九天之后,就来到了最冷的时日,往往有零下20°左右,若下一场银装素裹的大雪,雪会保存到3月份春暖花开的季节才能完全融化。隐士们只好在冰天雪地里生活两个月左右。在这两个月里,不但要经受严寒的折磨,更要承受生活用水十分不便的困难。
因为在此时,山上的所有水源都冻住了,隐士们只能通过凿冰或挖雪,再经过加热融化后才能得到生活用水。
行走在冰天雪地的山上,被滑倒是很平常的事,若不够坚强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不论从哪个层面来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士生活看起来极具有诗情画意,很吸引人,实际上非常考验一个人的财力和意志,钱袋不满,意志不坚的人,若抱有隐居想法,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在生活面前,再多么无欲无求的隐士,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除非,他可以真正做到“不食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