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晨曦
读罢苏怀亮先生的怀旧散文集《木石村庄》,感受甚多,收获颇丰。作者以素笔美文,将乡人、乡俗、乡风、乡情跃然纸上。书中字里行间所勾勒出的塞北传统农耕乡村的人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习惯,勾起我对青年时期在这块土地上插队劳动生活的点滴回忆,但这些回忆已不太清晰,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于是,我不由得佩服起苏怀亮先生的记忆能力和追寻恒心,尤其是他在书中对儿时生活的记录与描绘,内容如此鲜活,细节如此逼真,不能不让我感到汗颜。
诚如作者在自序中所言:“这本书从创意到出版,历经10余年。其实,写这本书我准备了近30年!”这无疑是作者的肺腑之言。试想,若无“小时候的种种经历和见闻”,若无“儿时的生活场景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的记忆,若无“力图描绘出一幅农耕文明的真实画卷,展现一个中国北方乡村鲜活的图景”的抱负,若无“背着‘海鸥’相机乘坐长途客车到二三百公里外的乡村去寻访、拍摄”的精神,这本《木石山庄》是不可能通过一篇篇引人入胜的文字和一幅幅真实生动的画面,去展示一个几近消失的农耕时代的乡村生产、生活用具和生活场景的。毋庸置疑,通过这本书,作者达到了“留住一段岁月,留住一个时代”的目的。
无论是“攒绳”、“围磨”、“铡草”、“推碾子”等“村里的营生”,或是“毡匠”、“木匠”、“皮匠”、“铁匠”等“村里的能人”,还是“笸箩簸箕”、“棒棒锅盖”、“口袋褡裢”、“糊儿鏊子”等“村里的道具”,《木石山庄》中的每一篇文章无不以乡村的一些农具、人物和生产、生活的场景为由头谋篇布局,所抒写的都是对旧的事物,如旧器物、旧习俗、旧生活等的怀念和留恋,或是通过对故土乡情的描绘,表达某种怀念、寄托的情愫。
其实,怀旧并不仅仅是对已逝岁月和事物的怀念,它更重要的是对重现往事的一种品味,对现实生活的一种补充。若非如此,建在鄂尔多斯市东胜区泊江海镇的农耕文化博物馆,是不会将这本《木石山庄》作为与它匹配的图文作品来彼此添彩增色的。
当今时代,正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中日新月异,中国长期的城乡二元分治结构也正在打破,城乡差别日渐缩小,许多“乡下人”成为了“城里人”。这,无疑是一种时代的进步。然而,正如苏怀亮先生所言,“人类在追逐时尚的同时,许许多多的东西遭到了毁灭性的遗弃”,诸如他书中写到的如今已被一些塑料制品代替的麻毛织品,已被钢铁水泥代替的一些木石用具,以及一些曾经在乡村大有用武之地的各类手工匠人的销声匿迹,无不证实一些值得怀念和留恋的东西正在或者已经不见踪迹。
因此,为了满足自己以及与自己有着同样情怀的人的精神需求,也是为了达到一种自担责任、延续历史的目的,苏怀亮先生在接受并融入崭新世界的同时,不忘去寻找那些能够证明我们曾经拥有过的生活,让文化一点不漏地传承下来,使历史完整地延续,同时也让人们用回忆来弥补自己永远也填补不满的感情需求。这,便是文化人的一种怀旧。这种文化人的怀旧,让人再度看到了已经消失多年的生活场景,以及那令人回味无穷的文化脉息,从而沉浸在那美好的往事之中。
“我出生在鄂尔多斯东胜区西部巴音敖包乡一个叫做广义德的小山村,那里土地贫瘠,十年九旱,村人都很贫穷。我在这个村子里度过了20年岁月。那20年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苏怀亮在《木石村庄》自序中道出了对“延续了五千年农耕文化的乡村开始逐步走向式微,令人心驰神往、如痴如醉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情景已经难以再现,甚至一去不复返”的遗憾。然而,作者那驱散不开的惆怅,实系于对世事的感慨,心并非无知无觉、无情无义的木石,更何况作者生就一颗格外敏感的心,生就一腔异常热忱的情怀,生就一种特别负责的态度,因此他怎能不中情激荡、百感俱生呢?于是,他决心“要将这些濒临绝迹的用具、场景拍摄下来”;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背着‘海鸥’相机乘坐长途客车到二三百公里外的乡村去寻访、拍摄”;于是,他要用《木石村庄》把那些被撕碎了的旧梦重新缝补起来;于是,他要让《木石村庄》与那个中国北方农耕文化博物馆一起,“承担保护文化遗产、传承文化脉息,发掘文化宝藏,开创文化产业的历史责任与使命”。
是的,古今中外历朝历代都有不少怀旧之作。每个社会,每种文化,无论多么发达,多么繁荣,在其发展的进程中,都会表现出对过往的怀念和追忆。尤其是在当代,随着社会现代化程度的不断提高,一种以“回望”、“回首”、“回顾”、“回忆”为特征的情绪和心态可能会愈演愈烈,并成为一种流行时尚。
在《木石村庄》中,不管是“马拉碌碡牛踩场”,抑或是“二饼子牛车拉大炭”;不管是“毛卜吊坨儿头捻毛线”,抑或是“怀抱叉叉山头上转”;不管是“笸箩簸箕柳条条编”,抑或是“糊儿鏊子摊糊儿饼”;不管是“碗瓜瓜点灯半炕炕明”,抑或是“打玩艺儿的人儿走四方”……记录的都是作者所经历过的真正从灵魂和情感深处触动过自己的人事物景。这些人事物景,经过时间的淘洗和记忆的沉淀后,更显示出其充分的文化价值和精神价值。
当然,过去的一些人事物景不一定就比现在的好,譬如《木石村庄》中写到的“口袋”、“褡裢”、“实纳鞋”,以及“围磨”、“推碾子”、“扇扇车”,还有“院里的花台”、“井边的风景”、“家里的摆设”、“牲口的行头”,等等。但所有这些,正像鲁迅在《朝花夕拾•小引》中所说的那样,常常会成为“思乡的盅惑”。而对于当代人来说,这些曾给苏怀亮先生“留下了太深、太深的印象和记忆”的人事物景,其实几乎已经属于人类失去了的“精神家园”。而苏怀亮则要通过他的这本图文并茂的书,追忆似水流年,回首如烟往事,将那些“几乎都成为绝响”的“清晨公鸡的鸣叫,中午河边孩子们的嬉闹,黄昏牛羊归来的吼叫”,以及那些“再也见不到了”的“清早山坡上耕地的农夫,夏天田野里锄地的媳妇,秋天家家户户场院里堆积的庄禾,傍晚的炊烟”等“一幅幅宁静美丽而充满温馨的画面”,重新呈现给读者,让大家一起来领略传统文化,品味渐行渐远的历史……
罗丹说,“艺术就是感情”。从艺术上看,苏怀亮的这本《木石村庄》,语言表达平实质朴且生动形象,物事叙述明白晓畅且耐人寻味,情感抒发真切自然且感人至深。特别是那120余幅以作者自己的摄影作品为主的配图,文化内蕴丰沛,视觉效果逼真,情感传递深挚,具有较强的艺术表现力和形象感染力,与书中的文字融为一体,着实起到了“留住一段岁月,留住一个时代”的作用。
苏怀亮,心非木石记流年,留下了一本真实生动、意味隽永、引人入胜、诱人遐想的《木石村庄》,不仅挖掘出了生活的价值和含义,展示出了生活的丰富和多彩,同时也表现出了他在深度和广度的交叉点上,探索散文的毅力和才华。通读《木石村庄》三辑共49篇对故人、旧物、往事的图文并茂的记录,随处可以感受到作者灵魂深处涌动的怀旧心绪,也不难看出他对故土、对人生的那种真挚、热烈的爱,以及对艺术真、善、美的那种执著不懈的追求。
当时代的变迁使木石村庄愈来愈远、几近消逝的时候,让我们也像苏怀亮先生那样,以一颗非木非石、深挚忠恳的心,去回望和品味昔日那充满诗情画意的田园生活,让“村庄”情结亘古不移,并将它永远系牢在我们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