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书法报》葛世权-《书谱》 集释(续一)

书 谱 集 释

(续一)

   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曰:“张芝经奇,钟繇特绝,逸少鼎能,献之冠世。四贤共类,洪芳不灭。”唐李嗣真《书品后》曰:“右四贤之迹,扬庭效技,策勋底绩,神合契匠,冥运天矩,皆可称旷代绝作。”唐徐浩《论书》曰:“钟善真书,张称草圣,右军行法,小令破体,皆一时之妙。”唐张怀瓘《书断》曰:“虽则齐圣跻神,妙各有最。若真书古雅,道合神明,则元常第一;若真行妍美,粉黛无施,则逸少第一;若章草古逸,极致高深,则伯度第一;若章则劲骨,天纵草则,变化无方,则伯英第一。其间备精诸体,唯独右军,次至大令。然子敬可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逸少可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然此五贤,各能尽心而际(跻)于圣,或有侮毁,亦犹日月之食,无损于明;白云在天,瞻望悠邈。故同为终古独绝,百世之模楷。”明王绂《论书》曰:“张芝如班输构堂,不可增减。钟繇如盛德君子,容貌若愚。语其众妙,足以争造化者,羲之也。较其父风,但恨乏天机者,献之也。”

书谱

    而今不逮古,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逮,及也。”唐张怀瓘《六体书论》曰:“臣数对龙颜,承圣旨修书,拟教皇子小学,亦在幼年。又承诸王学书,不习古本,今不逮古,理在不疑。如学文章,只读今人篇什,不涉经籍,岂或伟器。”又《书断》曰:“昔之评者,或以今不逮古,质于丑妍;推察疵瑕,妄增羽翼;自我相物,求诸合己,悉为鉴不圆通也。亦犹苍黄者唱首,冥昧者唱声,风议混然,罕详孰是。”北宋欧阳修《试笔·苏子美论书》曰:“古之人不虚劳其心力,故其学精而无不至。盖其幼也,未有所为时,专其力于学书。及其渐长,则其所学渐近于用。今人不然,多学书于晚年,所以与古不同也。”明汤临初《书指》曰:“今之浮俗者多,古之沉着者胜也。要之文章与时高下,书亦宜然。但能一意法古,梦寐求之,久之必有所合,恐无俟借材于异代也。”清宋曹《书法约言·答客问书法》曰:“今不逮古者,古人用质而今人用妍,古人务虚而今人务满。质所以违时,妍所以趋俗。虚所以专精,满所以自画也。”世权按:清于令淓《方石书话》曰:“古人生于今,亦作今人之体,今人生于古,恐无古人精心果力,古今人之不相及,有由然也。”今古相别,所谓晋韵唐法者,时代使然,非书家独创。假使右军生于唐,鲁公生于晋,辄右军不韵,鲁公不法。赵吴兴全法右军,而不能重见晋韵者,元与晋今古有别也。今不逮古,自然之理。

    古质而今妍。”唐窦蒙《述书赋·语例字格》曰:“逶迤并行曰妍。”杨慎《墨池琐录》曰:“刘正夫云:观今之字,如观文绣;观古之字,如观钟鼎。”明汤临初《书指》曰:“书贵质,不贵工;贵淡,不贵艳;贵自然,不贵作意。质,非鄙拙之谓也,清庙明堂,大雅斯在是已。”清刘熙载《游艺约言》曰:“《书谱》云:‘古质而今妍’,可知‘妍’‘质’为书所不能外也。然‘质’能蕴‘妍’,‘妍’每掩‘质’,物理类然。”沙孟海《书谱注释》曰:“质是质朴,妍是妍美。”

   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南朝梁虞龢《论书表》曰:“夫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也。”世权按:质者,内蕴醇厚,铅华洗尽之韵;妍者,外象流美,繁华烂漫之姿。质以古而醇,妍因时而丽。

    虽书契之作,世权按:虽,即使。作,兴起。《易·系辞下》曰:“包犠氏没,神农氏作。”

     适以记言;世权按:适,只、仅仅,通啻(音赤)。唐孔颖达注《书·序》:“书者,文字;契者,刻木而书其侧,故曰书契也。一云以书契约其事也。郑玄云:‘以书书木边,言其事,刻其木,谓之书契也。’”  《易·系辞》:“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慎子》:“书契,所以识公信也。”西汉扬雄《法言》:“书,心画也,传千里之忞忞者,莫如书。”东汉刘熙《释名》:“书,庶也,纪庶物也。亦言著也,著之简编,永不灭也。”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依类象形,谓之文;形声相应,谓之字;著于竹帛,谓之书。”又《说文解字·序》:“黄帝之史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章太炎注:“‘契’者,刻画作凭信也。古人造字,本以记姓名,立券契。尔时人事简单,人我所需,惟此而已。”西晋卫恒《四体书势》曰:“皇帝之史沮诵、仓颉,眺彼鸟迹,始作书契。”唐虞世南《书旨述》曰:“书者,如也,述事契誓者也。”唐张怀瓘《文字论》曰:“文则数言乃称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简易之道。”又《书断》曰:“皇甫谧曰:黄帝史仓颉造文字,记言行,策藏之,名曰书契。”又云:“大道衰而有书,厉害萌而有契,书契者,决断万事者也。”吕思勉《中国文字变迁考·论文字之始》曰:“《墨子·公孟篇》:‘是数人之齿而以为富。’俞氏樾《诸子平议》曰‘齿者,契之齿也。古者刻竹木以记数,其刻处如齿,故谓之齿。《易林》所谓符左、契右,相与合齿也。’《列子·说符篇》:‘宋人有游于道,得人遗契者,归而藏之,密数其齿,曰:吾富可待矣。此正数人之齿以为富者。’观此,知契之初兴,只有刻齿而无文字。《书·序疏》曰‘言书契者,郑云:书之于木,刻其侧为契,各持其一,后以相考合。’乃后来之事也。”又云:“郑注《质人》云:‘书契,取予市物之券也。其券之象,书两札,刻其侧。’此盖公家所用。书而刻其侧,盖后来之事,其初则但刻为齿耳。古书、契皆分言,后契多用书,说者乃昧其为两物,如《路史》引《帝王世纪》云‘黄帝史官仓颉,取象鸟迹,始作文字,记其言动,象而藏之,名曰书契’是也,谬矣。《后汉书·乌桓传》:‘(大人)有所召呼,刻木为信’。《辽史·仪卫志》:‘自大贺氏,八部用兵,则合契而动,不过刻木为牉合,太祖受命,易以金鱼。’此亦古所谓契,皆无文字。”

    而淳醨一迁,《礼·正义序》:“夫人上资六气,下乘四序,赋清浊以醇漓,感阴阳而变迁。”南朝梁顾野王《类篇》:“淳,质也。”唐张怀瓘《书估》曰:“贵远贱近,淳漓之谓也。”《旧唐书·德宗纪》曰:“王霸迹殊,醇醨代变,揆时而理,斟酌斯难。”明项穆《书法雅言·正奇》曰:“大抵不变者,情拘于守正;好变者,意刻于探奇。正奇既分为二,书法自醇入漓矣。然质朴端重以为正,剽急骇动以为奇,非正奇之妙用也。”清王澍《论书賸语》曰:“唐以前书,风骨内敛;宋以后书,精神外拓。岂唯书法醇漓不同,亦世运升降之所由分也。”清朱履贞《书学捷要》曰:“人禀天地之气,有今古之殊,而淳漓因之;有贵贱之分,而厚薄定焉。”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曰:“欧虞褚薛,笔法虽未尽亡,然浇淳散朴,古意已漓,而颜柳迭奏,澌灭尽矣。”世权按:淳醨同淳漓,淳,厚;漓,薄。多指风俗而言。

   质文三变,唐窦蒙《述书赋·语例字格》曰:“质:自少妖妍曰质。”又云:“文:经天纬地,可大可久。”南朝梁萧统《文选·晋纪论晋武帝革命》曰:“史臣曰:帝王之兴,必俟天命,苟有代谢,非人事也。文质异时,兴建不同。”唐李善注云:“《春秋元命苞》曰:王者一质一文,据天地之道也,天质而地文。又曰:正朔三而改,文质再而复。”《旧唐书·文苑传序》:“世代有文质,风俗有淳醨,学识有浅深,才性有工拙。”唐张怀瓘《书断》曰:“终以文代质,渐就浇漓。”又《六体书论》曰:“古质今文,世贱质而贵文,文则易俗,合于情深,识者必考之古,乃先其质而后其文。质者如经,文者如纬,若钟张为枝干,二王为华叶,美则美矣,如彼桃李,戛兮铿兮,合乎宫徴。”元刘有定注《衍极·书要篇》曰:“自古法变而趋今,学者往往文灭其质矣。”明汤临初《书指》曰:“大抵习以时变,质由文改,汉、魏之书,朴茂犹在,右军承之,可谓郁郁乎盛矣。然质文之变,自是形格小异,用笔之精,迨今莫之易也,况晋唐而上乎。故知以古为师,虽或不迨,去时人则远矣。”清刘熙载《书概》曰:“书以笔为质,以墨为文。凡物之文见乎外者,无不以质有其内也。”

    驰鹜沿革,物理常然。战国楚屈原《离骚》:“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清方廷珪曰:“鹜,驰也。”沙孟海《书谱注释》曰:“沿是学古,革是创新。驰骛,说书法随时代车轮推进。”世权按:沿,因也;革,改也。  东汉赵壹《非草书》曰:“余郡士有梁孔达、姜孟颖者,皆当世之彦哲也,然慕张生之草书过于希孔、颜焉。孔达写书以示孟颖,皆口诵其文,手楷其篇,无怠倦焉。”又云:“夫杜、崔、张子,皆有超俗绝世之才,博学余暇,游手于斯,后世慕焉。专用为务,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鳃出血,犹不休辍。”世权按:此为草书流行之时,时人趋之若鹜之一斑。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原书》曰:“夫变之道有二,不独出于人心之不容已也,亦由人情之竞趋简易焉。繁难者人所共畏也;简易者人所共喜也。去其所畏,导其所喜,握其权便,人之趋之,若决川于堰水之坡,沛然下行,莫不从之矣。”

    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元赵孟頫《兰亭跋》曰:“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清蒋骥《九宫新式·初学要论》曰:“书之为道,有风气存乎其间,则适时亦是要事。然能法合乎古,而貌合乎今,斯为上乘。”沙孟海《书谱注释》曰:“学古要有限度,太古就不合时。适时也要有限度,防止庸俗化。”世权按:苦瓜和尚曰:笔墨当随时代。皆为一理。

书谱

   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篇》:“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西汉孔安国注曰:“彬彬,文质见半之貌。”南宋朱熹注曰:“彬彬,犹斑斑也。物相杂而适均之貌。”明王夫之《四书训义》:“杨氏云:文质不可以相胜。然质之胜文,犹之甘可以受和,白可以受采也。文胜而至于灭质,则其本亡矣。虽有文,将安施乎?”《论语·颜渊篇》:“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南宋朱熹注云:“鞟,皮去毛者也。言文质等耳,不可相无。若必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则君子小人无以辨矣。”杨树达曰:“孔子则以文质兼备为主,万不得已,则存质而舍文。”又云:“然子贡谓文犹质,质犹文,于文质之轻重本末不加分别,似又非孔子之意矣。”明项穆《书法雅言·古今》曰:“宣圣曰: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孙过庭云:古不乖时,今不同弊。审斯二语,与世推移,规矩从心,中和为的。”清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碑品》曰:“古尚质厚,今重文华,文质彬斓,乃为粹美。孔从先进,今取古质,华薄之体,盖少后焉。”世权按:南朝齐王僧虔《笔意赞》曰:“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神采为质,形质为文,兼之者乃文质彬彬之谓也。

   何必易雕宫于穴处,《易·系辞》:“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西汉陆贾《新语·道基》:“天下人民,野居穴处,未有室屋,则与禽兽同域。于是黄帝乃伐木构材,筑作宫室,上栋下宇,以避风雨。”

   反玉辂于椎轮者乎!世权按:椎音垂,质朴义南朝梁萧统《文选·序》:“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凜。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唐吕向注云:“椎轮,古栈车;大辂,玉辂。言玉辂因椎轮生,然玉辂无质。”辂,音路。唐张怀瓘《书断》曰:“夫椎轮为大辂之始,以椎轮之朴,不如大辂之华,盖以拙胜工,岂以文胜质。若谓文胜质,诸子不逮周孔,复何疑哉。或以法可传,则轮扁不能授之于子,是知一致而百虑,异轨而同奔。钟张虽草创称能,二王乃差池称妙。若以居先则胜,钟张亦有所师。故不可文质先后而求之,盖一以贯之求其合,天下之达道也。”

    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曰:“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王子敬书,如河洛间少年,虽有充悦,而举体沓拖,殊不可耐。”   唐李世民《王羲之传论》:“献之虽有父风,殊非新巧。观其字势疏瘦,如隆冬之枯树;览其笔踪拘束,若严家之饿隶。其枯树也,虽槎枿而无屈伸;其饿隶也,则羁羸而不放纵。兼斯二者,固翰墨之病欤!”唐李嗣真《书后品》曰:“而(子敬)正书、行书,如田野学士,越参朝列,非不稽古宪章,乃时有失体处。旧说称其转妍,去鉴疏矣。”唐张怀瓘《书断》曰:“若逸气纵横,则羲谢于献;若簪裾礼乐,则献不继羲。”又《六体书论》曰:“王献之远减于父,锋芒往往直笔而已,锋芒者若犀象之有牙角。”北宋黄庭坚《跋法帖》曰:“大令草法殊迫伯英,淳古少可恨,弥觉成就尔。所以中间论书者,以右军草入能品,而大令草入神品也。余尝以右军父子草书比之文章,右军如左氏,大令似庄周也。”清刘熙载《书概》曰:“清恐人不知,不如恐人知。子敬书高致逸气,视诸右军,其如胡威之于父质乎?”世权按:《晋书·胡威传》:“(胡威)后入朝,武帝语及平生,因叹其父清。谓威曰:‘卿孰与父清?’对曰:‘臣不如也。’帝曰:‘卿父以何为胜邪?’对曰:‘臣父清恐人知,臣清恐人不知,是臣不及远也。’帝以威言直而婉、谦而顺。”南朝梁虞龢《论书表》曰:“钟张方之二王,可谓古矣,岂得无妍质之殊,且二王暮年皆胜于少,父子之间又为今古。子敬穷其妍妙,故其宜也。然优劣既微,而会美俱深,故同为终古之独绝,百代之楷式。”南朝梁武帝萧衍《观钟繇书法十二意》曰:“元常谓之古肥,子敬谓之今瘦。今古既殊,肥瘦颇反,如自省览,有异众说。张芝、钟繇巧趣精细,殆同机神。肥瘦古今,岂易致意。真迹虽少,可得而推。逸少至学钟书,势巧形密,及其独运,意疏字缓,譬犹楚音习夏,不能无楚。过言不悒,未为笃论。又子敬之不迨逸少,犹逸少之不迨元常。学子敬者如画虎也,学元常者如画龙也。”唐张怀瓘《书断》曰:“夫钟张心悟手从,动无虚发,不复修饰,有若生成;二王心手或违,因斯精巧,发叶敷华,多所点缀。是知钟张得之于未萌之前,二王见之于已然之后。”又《六体书论》曰:“可谓元常为兄,逸少为弟,子敬为息。(息者,子息也)”又云:“然草法贵在简易,而此公(张芝)伤于太简也。逸少虽损益合宜,其于风骨精熟,去之尚远。伯英是其祖,逸少、子敬为嗣。”

   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世权按:始卒者,始末也。

   且元常专工于隶书,唐虞世南《书旨述》曰:“钟太傅师资德升,驰骛曹(喜)、蔡(邕),仿学而致一体,真楷独得精研。”唐张怀瓘《书断》曰:“真书古雅,道合神明则元常第一。”又云:“元常真书绝妙,乃过于师,刚柔备焉,点画之间多有异趣,可谓幽深无际,古雅有余,秦汉以来,一人而已。”唐李嗣真《书后品》曰:“元常正隶,如郊庙既陈,俎逗斯在;又比寒涧窙豁,秋山嵯峨。”《宣和书谱·正书叙论》:“降及三国钟繇者,乃有《贺尅捷表》,备尽法度,为正书之祖。”北宋赵明诚《金石录》曰:“右《大觉寺碑》阴,题‘银青光禄大夫臣韩毅隶书’,盖今楷字也。庾肩吾曰:‘隶书,今之正书也。’张怀瓘《六体书论》亦云:‘隶书,程邈造,字皆真正,亦曰真书。’自唐以前,皆谓楷字为隶。”南宋陆游《老学庵笔记》:“周越《书苑》云:郭忠恕以为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隶书出,隶书悖而行书作,行书狂而草书圣。以此知隶书乃今真书。”元郑元祐《侨吴集》曰:“元常《荐季直表》,其法度与《戎辂表》无少异,汉季楷法全是隶,其古雅可见,于后二王为翰墨宗匠,顾岂能外此哉!”明李贽《疑耀》:“今见古帖隶书,自是今之小楷。孙过庭《书谱》谓:‘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过庭所指元常隶书,即今所传《力命》《宣示》二帖,是又以真行为隶矣。故萧子云启:‘勅旨以逸少不及元常,子敬不及逸少,因此研思,遂悟隶式。’与过庭之说相同。”

   伯英尤精于草体,世权按:尤,尤其、格外。南朝梁袁昂《古今书评》曰:“张伯英书,如汉武帝爱道,凭虚欲仙。”唐李嗣真《书后品》曰:“然伯英章草,似春虹引涧,落霞浮浦;又似渥雾沾濡,繁霜摇落。”明宋克《评书墨迹》曰:“张芝书,如老松独倚岩壑,错落盘曲时,飘飘风韵。”

    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南朝梁虞和《论书表》曰:“(羲之)尝以章草答庾亮,亮以示翼,翼叹服。因与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书十纸,过江亡失,常痛妙迹永绝。忽见足下答家兄书,焕若神明,顿还旧观。”唐李世民《王羲之传论》:“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隶,尽善尽美,其唯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唐张怀瓘《六体书论》曰:“故学真者不可不兼钟,学草者不可不兼张,此皆书之骨也。如不参二家之法,欲求于妙,不亦难乎!若有能越诸家之法度,草隶之规模,独照灵襟,超然物表,学乎造化,创开规矩。不然不可不兼于钟张也。盖无独断之明,则可询于众议,舍短从长,固鲜有败书,亦探诸家之美,况不理其祖先乎!”又云:“若乃无所不通,独质天巧,耀今抗古,百代流行,则逸少为最。”明汤临初《书指》曰:“锺张以来,惟右军以超悟得之,故行、草、楷则种种入神,世人但见其可喜可愕耳。”明王绂《论书》曰:“王右军羲之,初从卫夫人游,洎乎渡江,遍览前哲,兼善诸家。梁武帝评为‘野鹤游天,群龙戏海。’余谓右军之书,无从仰赞,真古今来一人而已。”

    拟草则余真,比真则长草,唐张怀瓘《书议》曰:“(王羲之)得重名者,以真、行故也。举世莫之能晓,悉以为真草一概。”北宋黄伯思《东观余论·论书八篇示苏显道》曰:“若逸少草之佳处,盖与纵心者契妙,宁可以不逾矩议之哉?”南宋姜夔《续书谱·真书》曰:“古今真书之神妙,无出锺元常,其次则王逸少。”清梁巘《承晋斋积闻录》曰:“右军草书转多折笔,又间参八分。”

   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唐李嗣真《书后品》曰:“右军正体,如阴阳四时,寒暑调畅;岩廊宏敞,簪裾肃穆。其声鸣也,则铿锵金石;其芬郁也,则氤氲兰麝;其难征也,则飘缈而已仙;其可觌也,则昭彰而在目,可谓书之圣也。若草、行杂体,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瑜瑾烂而五色,黻绣摛其七采;故使离朱丧明,子期失听,可谓草之圣也。其飞白也,犹夫雾縠卷舒,烟云照灼;长剑耿介而倚天,劲矢超腾而无地,可谓飞白之仙也。又如松岩点黛,蓊郁而起朝云;飞泉漱玉,洒散而成暮雨,既离方以遁圆,亦非丝而异帛,趣长笔短,差难缕陈。”唐张怀瓘《书断》曰:“备精诸体,唯独右军。”又云:“然割析张公之草,而浓纤折衷,乃愧其精熟;损益钟君之隶,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至研精体势,则无所不工。”

   总其终始,匪无乖互。世权按:匪,非也。元胡三省注《通鉴》曰:乖,异也;互,差也。唐李嗣真《书后品》曰:“而钟张则筋骨有余,肤肉未赡;逸少则加减太过,朱粉无设。同夫披云睹日,芙蓉出水,求其盛美,难以备诸。”

评者云:“彼之四贤,古今特绝;而今不逮古,古质而今妍。”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鹜沿革,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必易雕宫于穴处,反玉辂于椎轮者乎!又云:“子敬之不及逸少,犹逸少之不及钟张。”意者以为评得其纲纪,而未详其始卒也。且元常专工于隶书,伯英尤精于草体,彼之二美,而逸少兼之。拟草则馀真,比真则长草,虽专工小劣,而博涉多优。总其终始,匪无乖互。

释文:

   有人评论说:“钟张、二王,人称四贤;钟张为古,二王为今,书法的规律是今不如古,古质朴,今妍美。”质朴和妍美随时代的不同和时俗的喜好而改变。文字的产生,最初是为了记录语言。随着时代的变迁,内涵和形体不断地改变,都是由质朴变妍美,由繁缛变简单,这是事物变化的自然规律,书法也是这样的变革。书法若能做到质朴和妍美相得益彰,才是完美的,像孔子所说:“外在的文彩和内在的质朴相得益彰,才是君子。”不必偏偏认定质朴就比妍美好!还有人说:“王献之不及王羲之,就像王羲之不及钟繇、张芝一样。”这话只说了个大概,没有详细地说明其中的原委。况且钟繇专擅楷书,张芝专精草书,这两种书体王羲之都擅长。与张芝的草书相比,还擅长楷书;与钟繇的楷书相比,还擅长草书。虽然在专工一体方面略有不及,但在兼通多种书体上,明显占优势。总的看来,这四人没有什么差异。

释曰:

    钟张、二王今古不同,相对于二王来说,钟张生活的年代是汉魏,与晋末相比可谓是古,这两人的书法经过了历史的沉淀,内蕴古朴。二王的书法和钟张的比起来就时尚多了。古有古的好处,今有今的优点。临古不能泥古,尚时不能流俗。只有深入传统而又具备时代特征,能经得起时间淘漉的作品才能成为经典。

    人们总是对时尚流行的趋之若鹜,往往忽略了质朴醇厚的传统。时代的变迁留下的是不同的风格特征。就像魏晋风韵,到了唐代便不复存在了,无论唐人怎样追溯晋韵,怎样用响拓重现王羲之的作品,即使描摹得一模一样,也无法回到晋代。脱离了那个时代,晋韵也就一去不复返了。因此,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征,只有不断的复古、重现古风,才能用传统的滋养把这个时代的风格展现出来。

   唐人法晋,而有了“唐尚法”;宋人法晋,而有了“宋尚意”;元明人法晋,而有了“元明尚态”。同样师法晋人,不同的时代,出现了不同的书风,这就是“古不乖时,今不同弊”。

   文是时尚,质是传统,时尚与传统的融合即是“文质彬彬”。赵孟頫说“用笔千古不易,结字因时相传”也是这个意思。

   在唐以前,楷书和隶书的叫法混淆,这里说的钟繇专工于隶书,此隶书指的是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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