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拉扯
白洛凡早上一进公司，就给林禹去了电话。
吴悔家里出的事，直觉告诉他，跟最近她新闻里的主人公有关。
林禹还没睡醒，白洛凡简单跟他说明了一下情况，林禹的睡意就消了。
“你忙你的，交给我吧，一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随后他话音一转：“不过以这样的做事风格看，像宋琳达的手笔。她新欢的丑闻就是吴悔报的吧。”林禹应该在洗漱，听筒里有水流声。
“嗯，你调查好了，告诉我。”白洛凡喝了口秘书送来的咖啡，嘴里的余味有点酸。
想了想，他还是给吴悔拨去了电话。
“喂。”电话一接通，他又不知道怎样开场。
“我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警方说有进展会通知我们。”吴悔如实汇报。
“你吃饭了吗？”他想起出发前她只喝了几口牛奶。
“吃了，”吴悔停顿了一下，“跟安然一起吃的。他没吃早饭，我就请他在家吃的。”
放下电话之后，白洛凡向咖啡里又加了几块方糖，搅了搅，余味果然变甜了。
安然吃完面就窝在沙发里玩游戏，吴悔给小胖去了电话，他那边果然正焦头烂额。好在最近几天的行程都已取消，安然因为生病拥有了一个短暂的休假。
他高烧不退，又不肯回医院，吴悔只能翻出家里的退烧药看着他吃下，又拧了凉毛巾敷在他额头，安然难得地配合。
他最近刚公布恋情，正在恋爱中，新上的剧集也受到肯定，又新接了两个国内一线品牌的广告。多少人羡慕。
“安心们”虽然有人脱饭，却也有新加入的，总体上还算可观。
安爸爸和安妈妈上周去了三亚度假，会一直呆到年末，老两口玩得很开心。
按理说，他应该心情不错。
吴悔咬着下嘴唇左思右想安然今天反常的原因，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
锅里的姜汤滚了又滚，溢了出来，发出撕拉的声音。吴悔迅速回神，拿起锅盖，涌出的热气瞬间灼伤了她的手，她被烫得一下子松手，锅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安然听到声音，隔着客厅问她。
“没事。”吴悔拧开手龙头冲洗红肿的手背，烫伤的地方钻心地疼。
一上午她接了无数个电话，有主编有同事还有程瑾瑜。她家着火的新闻早上登上社会生活的热点，亲戚朋友看到之后纷纷打来电话慰问。
吴悔把冒着热气的姜汤盛进碗里，端到安然面前，红肿的那只手藏在身后。
“快趁热喝了。”
安然盘腿坐好，果然拿起勺子乖乖喝起来。活像幼儿园大班排排坐吃果果的小朋友。
厨房里又传来电话铃声，吴悔连忙起身去拿，来电号码陌生，她还是接起来。
“你是吴悔吧。”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吴悔仔细分辨，这声音听起来比那串号码还陌生。
“我是张宇风的妻子。”她自报家门，“我想跟你见一面。”
吴悔知道她，她曾经为了一张照片在那个女人家附近等过许多白天和夜晚。
她们约在吴悔家附近的咖啡店见面，步行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我出去一下，你吃完药之后睡一会。我很快就回来。”吴悔一边穿外套一边跟安然交代。
“去哪？远吗？”安然坐起来，拿掉额头的湿毛巾。
“不远，就在我们经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吴悔说完，转身出门了。
从早上的梦开始，今天许多事情都奇怪地发生了。吴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加快了脚步。
下午的时间，咖啡店里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吴悔走到角落里靠窗的位置，一眼看到了张宇风的妻子。
她还是一如她记忆中端庄大方。
“你很好奇我是怎么得到你的电话的吧，”女人讽刺地扬起嘴角，“就像你为了点击率千方百计地偷拍我们的生活一样，我出了大价钱轻而易举就买到了你的所有信息。”
她站起身：“你们家在市内有几家餐饮连锁店，你家境富足并不缺钱，为什么还要进这种缺德的行当？”
吴悔紧紧抿住嘴唇，没有说话。
“张宇风的所有丑事你都可以曝光，可是你为什么连我儿子都不放过？他才4岁，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女人强忍着愤怒。
“现在所有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他爸爸外面有个女人，他们指着他的鼻子问他爸爸妈妈是不是离婚了。”女人语调哽咽，“他现在最怕去幼儿园，看见生人就哭。原本是那么快乐的一个孩子，就因为你们，现在变成了这样。”
“对不起。”吴悔低下头。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剑一样刺向了她。而这些锋利的伤害，其实始作俑者，都是她自己。是她活该。
“我今天出来见你并不是要接受你的道歉！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道歉！”女人擦干脸上的泪痕，“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们费尽心思挖出的那些艺人的隐私，伤害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会受到伤害！这种伤害的持续性和摧毁力是你无法想象，也根本承担不起的！”
女人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吴悔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想起照片里那个一脸天真的小男孩。
她小的时候也最怕上幼儿园，因为所有小朋友都不愿意跟她玩。她能看到的小猫小狗老爷爷老奶奶他们都看不见。总会有小朋友指着她对别人说“我妈说她中邪了，让我离她远点”。
那种恐惧和孤独，像一扇她儿时最漆黑的门，推进去，都是无底的死寂。
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镜片上，吴悔摘下眼镜，用手捂住眼睛。
她不委屈，她只是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胸腔里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一个地方，她觉得喘不上气。
有人动作轻柔地把她揽进怀里，她透过泪水睁开眼睛，安然正用她不曾见过的目光注视她。
这场面像梦境一般失真。
他把她紧紧拥住，抬起手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走吧，跟我回家。”他在她耳边低语，随后牵起她的手。
咖啡店里不知情的女服务生都以为他们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女方任性生气，男方耐心柔情。他牵她出门的时候，每个人眼里都洋溢着祝福的笑意。
路上吴悔试图松开他的手，可是安然依然紧紧握住，她挣脱不开。
如果此刻有人认出安然随手发了照片在网上，那明天将会是腥风血雨。她所有的筹码都没有了，要拿什么帮他呢。
安然把她带回家，关上门，他转过身盯着吴悔半天没有说话。
她方才出门匆忙，手机都没拿，安然怕她错过报社电话，就穿了衣服想给她送过去。
谁知道她走得太快，安然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在跟人见面。她站在靠窗的位置，她对面坐着的女人安然在某个颁奖礼上见过。她是张宇风的妻子，之前所有的颁奖礼，她都随张宇风一起出席。
安然不知被内心的什么力量驱使，他压低帽檐点了杯咖啡就坐在了她们身后。
女人所有的话语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五年了，他惹出的所有麻烦，都是吴悔帮他处理。她永远把过程一笔带过，只告诉他结果。他真的就以为他捅的那些篓子，得罪的那些高层，甩过的那些女人，都通情达理，且善解人意。
张宇风出轨的新闻是吴悔用来压他和许愿的绯闻的，为了增强效果她甚至头一次曝光了明星的家人。
他不知道那一张照片，背后竟然牵出这么强的后挫力。
他永远在风光的幕前，享受掌声，享受舞台，享受恋情，享受喜欢他的人对他的厚爱。而吴悔在他身后，独自挡下所有暗箭和奚落。
安然今天才发现，他星途上的所有光亮有多璀璨，吴悔身后的黑暗就有多庞大。
他慢慢抽出吴悔别在身后的手，那原本白皙的手背此刻红肿脱皮。他刚才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就像他认识她的那些年里，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不论她承受了什么，到最后，她都告诉他没事。
这样的发现让安然被巨大的挫败感侵蚀。他仿佛偶然地掀开了这漫长故事的一角，原以为是个云淡风轻的开场，谁知道满篇都是触目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