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宫一个多月,可是除了第一天萧天策来过悠夏宫,就再也没来过。
荃妃宋雪凝坐我身旁一边转弄着她小指上的金丝镂空护甲,一边看着我带给她的书籍;就在我以为她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她却忽然道:“雨微,你那天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就算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我也知道她问得是萧天策第一次见我的那天,我朝天空翻着白眼叹了口气道:“堂姐,我都说了不下百次了,我什么都没做。”堂姐轻蹙了眉好似在思考,她才两个月的身孕,肚子还看不出来,“你可是我们宋家的人,怎么会……”我随意得朝石桌上一歪,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吃着桃仁酥,斜睨着堂姐道:“你我都是宋家的人,在皇上心里肯定有个比较嘛!”
或许是想到皇上确实是在长春宫居多,堂姐脸色温润好多,手不自觉地摸向肚子。本是一副温馨画面,因我的身份,倒显得讪讪。想打破这种尴尬,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忽而想到孩子是堂姐幸福的源头,便道:“等孩子出生,我这姨娘是做双鞋呢还是绣件衣服送他?”
堂姐听了我话,忙掩嘴笑:“就你那女工,我可不想我的孩子遭罪。”我不服:“将家儿女,不拘小节。”说完后,自己到先泄了气,以后困在这皇家后院,哪里还容我不拘小节。“堂姐,你说我长得也没有你好看,也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伯父选我进宫,是不是选错啦?”
“跟荃妃比起来,蘅嫔你确实是没什么大家闺秀的气质。”
就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所有人都转身跪了下去。我这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萧天策。“都平身吧!”只见他边说边走向堂姐并将她扶起:“你有孕在身
,朕都说多次了,一切免礼。”说完瞟我一眼:“你瞧,蘅嫔就没你那么多的礼数。”
我吐了吐舌头,这是怪我刚刚没有行礼,忙恭敬道:“皇上突然一声,臣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哦?看来是朕的不是了。”萧天策一副很理解的样子望着我。
我正踌躇着不知如何回话时,堂姐不着痕迹地将皇上拉到石桌子旁坐下:“今日天气好,便拉着蘅嫔在这后花园闲聊。不想如此荣幸,竟碰着皇上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蘅嫔这性子呀,有时间臣妾一定好好调教调教,说到底,还不是没见过世面,平常难得得见圣颜。皇上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了。”
看着堂姐和皇上其乐融融地品茶聊天,不禁诧异这说话滴水不漏的人可还是以前策马飞扬的姐姐?
“是要好好教教。至少说出去是爱妃的妹妹,得让人信服啊。”只见皇上宠溺得对堂姐说着。
我俯身刚欲告退,皇上斜眼看着我却对着堂姐道:“朕第一次见蘅嫔时,可谓记忆犹新。”
堂姐当下就垮着脸:“雨微,你不是说你什么也没做吗?”
“确实是什么也没做!”皇上说完,好似回忆了下,再次点头确认。
都说后宫复杂,没想到皇上也是这么记仇的人。我看了看四周草长莺飞,一副明天就见不到的感觉。我为什么那天要睡过头呢,为什么不能提前穿正装接驾呢,为什么不给皇上把御膳准备好呢……
就在我一个劲懊悔时,皇上轻拍着堂姐手道:“后宫之中,也只有爱妃甚得朕心。其他莺莺燕燕也只是云泥之较罢了。”
堂姐含笑嗔了皇上一眼,顺势依偎在皇上怀里,右手在身后朝我摆了摆,我忙作揖退了下去,心道还是堂姐有本事,这事轻而易举就压下了。
“皇上,昨个桐嫔养的猫,吵得臣妾一夜都没睡好。”
“那就让她搬离你的长春宫。对了,蘅嫔不是闲吗?就让桐嫔搬到悠夏宫吧!”
“皇上,你好坏……”
二、
后来皇上仍旧宠幸堂姐,也没有招惹其他女子。我倒是乐得清闲了。
这两个月我把皇宫里能去的地方,基本上都走过一遍;后来发现离悠夏宫不远的地方,有个小荷池,池中央有个凉亭,望着那亭上“不厌”二字,心想倒是偷闲的好去处。
梅雨节气,总是惹得人无端烦躁,于是我又去了不厌亭。我一手支着头,斜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一手拿着《山海经》读着。
“你一个女孩子家,没事竟喜欢看这些神鬼叨叨的?”
我一听这满是鄙夷的语气,皱着眉嘴歪了歪“不然呢?看兵书又不让带兵打仗,看诗词歌赋又说强说愁——”
“你不是不会做菜吗?为什么不看看菜谱?”
什么逻辑,看菜谱就会做菜?
一转头唬了我一跳,忙从石凳上起来,跪下道:“皇上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臣妾这就回去看,这就回去……”说完忙直直的往悠夏宫方向跑。
勿言看见我湿漉漉的跑回来,忙吩咐丫头们放水给我沐浴,还拿了条干毛巾给我檫起来“虽说六月天气闷热,可也不能让寒气伤了身体。小姐,你的伞呢?”
我一手将湿了的《山海经》递给她,一手拿过勿言递给我的热茶,抿了口茶,才道“被皇上吓得忘了。”“小姐刚刚见到皇上了?”
我微微睇着她,看她那雀跃的神情,没忍心告诉他,我一见到皇上便溜了。
第二天起得有些晚,饭还没吃完,就看见皇上身边夏白公公亲自带了一帮人过来,丰厚的赏赐就这样一样一样的放入我的主厅。我看着他们走来走去,在纠结着究竟是继续吃还是不吃的时候,夏白满脸微笑的走过来,“蘅嫔娘娘,皇上这些赏赐,是特意感谢您昨日冒雨送伞的。还有,皇上说了,娘娘聪慧,过几日便来品尝娘娘的手艺。”说完拿出了一本菜谱递给我。
夏白刚走,勿言高兴地攥着我的手“小姐昨个总算没白白淋雨!”我干笑两声。
接下来的七八天,我将菜谱全部背了下来,看皇上也没过来的意思,索性就不管了。傍晚时分,我在不厌亭看着小荷才露尖尖角,高兴得挥弄着河里的水,引得鱼儿落荒而逃。
“朕以为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悠夏宫琢磨着怎样将菜做好。”
我玩得正不亦乐乎,一歪头就看见萧天策站在我旁边,满嘴菜啊饭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气呼呼地跑到他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胸口:“我进宫是当娘娘的,不是当厨娘的。皇上看见我就饭啊菜的,皇上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或许从没有人跟他怒目圆睁,所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在我步步逼近之时,他便步步后退。还不忘说一句:“朕怎么侮辱你了?”
“秀色也可餐,不知道吗?天天饭啊饭……”我话还没说完,扑通一声,皇上被我逼退到池里了。
看着他在池里扑腾扑腾得乱划,我忙急喊:“还不快游上来?”
“朕好像没学过游泳。”
真是冠冕堂皇,不会游泳就直说嘛!我忙跳下去,将他拽上岸边,累的气吁吁时,他说:“秀色可餐,可以试试。”说完他就低头吻了过来。
后来,我跟萧天策说,我说的秀色可餐,不是这个意思。他问我,不用嘴何以餐?我愣是没想出答案来。
三、
一连半个多月,每次我醒来时,萧天策都已经离开上朝去了。刚开始几天我还抱怨,怎么没叫我起来伺候更衣的。萧天策笑说,“看你睡得那么香,就舍不得叫你起来了。”听他说舍不得,我的心瞬间吹皱了一池春水。
望着外面的太阳,不禁想到昨日夕阳西下的时候,萧天策踏着霞光而来,夕阳碎金一样的光彩映照在他月白金丝线的锦袍上熠熠生辉。我望着他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说完便羞红了脸。他倒是坦然接受,还不忘自夸道“诗经里写得,怕也不过如此。瞧爱妃那满是倾慕的眼神。”我不置可否,耸了耸肩,“谁让皇宫里男人太少了呢?”说完,就欲逃出他的掌控,可还是三招之内,被他扔到了床上,压在身下……
“小姐,你说你入宫三个多月来,天天抄写祈福经,脊椎都抄出毛病来了。要不,奴婢帮你抄写吧?”勿言忽然进来打破了我纷乱的思绪。
“好啦,我又不会做衣服什么的,只会这么一样,你还不让我表表心意啊?”我笑着回勿言道。看了时间还早,我又选了两本书,还有我手抄的祈福经,准备送去堂姐那。
不知不觉快到堂姐长春宫时,居然看到姐姐贴身侍女勿听在宫外花园灌木旁站着,我和勿言就走了过去,说不定堂姐在那呢。
“哼!蘅嫔简直欺人太甚。”
我一愣,似在说我。我忙闪到花木丛里,不让她们看到。
“住口!”堂姐厉声肃斥过勿听后,又笑着对筑秋宫的荣妃道:“姐姐见笑了。”
只听荣妃说道:“你也别怪勿听这丫头,到底是自己人,一心为你着想罢了。”
“姐姐说得哪里话?蘅嫔是我堂妹,于公,她为皇上排忧解难;于私,她也是为我这个姐姐着想。我这身子呀现在懒得哪还能伺候人。”说完堂姐摸了摸已经显怀的肚子,只见唇角又扯出一丝轻笑“估计姐姐是很难体会妹妹这滋味了。”
荣妃进宫已十载,未孕育一子,听及堂姐的话,当场就气得拍桌子起身欲走。可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好似平复了下怒气,转身俯视着堂姐道:“你也别光跟我在这扯嘴上功夫,小心你的好妹妹把皇上的魂都勾了去,到时你想勤快都没你表现的地。”
“那可是我们宋家的福气。”只听姐姐不愠不恼地回道。
我没心思再听下去,心里却空落落得难受。就算我集三千宠爱于一身,那也是抢得堂姐风光。一直不肯直视努力回避的问题,从来不会因为我的回避,而对我退让。
晚上我在床上正烦躁地时候,却瞥见萧天策挨着玄关望着我。我忙别过眼,他的眼神告诉我,他在生气。静默了会,他居然还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想想,生气也该是我生气,于是我怒翻了一眼回瞪着他。
没想到他转怒为笑,悠哉地走向我顺便松了腰带。我看他走过来,挪出半边床给他,待他坐下我问:“我不是让勿言传话,今日不方便侍寝的吗?不是让皇上去荃妃……”
话还没说完,他已吻了过来,末了还不忘咬了我一下,我疼得龇牙咧嘴皱眉望着他。他捏了捏我的鼻子盯着我道:“方便不方便侍寝由朕说了算,去不去荃妃那还是由朕说了算!”
明明说得话那么霸道,我还是听出他在宽慰我的心。我垂下眼,温热的感觉迅速占据了双眼,眼泪跟着就流了出来。仗着他的宠爱,我索性耍起了小性子,挣开他抓着我的双手,撅起嘴窝到了床里面。
萧天策倒也不怒,大手一捞将我拽进怀里:“好了,乖。你左右为难朕又何尝不是?不如早点封你为后啊。”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忙摇着双手连连道:“不行不行,母仪天下的人肯定是堂姐啊!”
“肯定?你怎么肯定?”萧天策皱眉询问。
我看他龙颜动怒,低垂了双眼没敢搭话。他也不为难我,戏谑道:“这天下,也就只有你敢替朕做决定,你不行,谁行?”我往他怀里拱了拱,没说话。依偎了会,我道:“困了,皇上早点就寝吧。”
他笑,我又羞红了脸,暗怪自己怎么又替皇上做决定了。
过了会他看我还没睡着,便问:“不是说困了,怎么还没睡着?”
“皇上还没睡着呢,臣妾哪敢熟睡。”我只是如实陈述了下其中一条宫规。
萧天策朝我身旁又凑了凑,说“雨微,以后朕的床榻,只许你酣睡。”
他的话就像一阵风,忽然而至,吹散了我心里所有的乌云。我将他拥得紧紧地,他顿了下,便翻身而上俯身吻了过来。
四、
哥哥突袭邻国,一举打败的捷报传回来的时候,萧天策大喜,封赏不断。我也从蘅嫔晋升为蘅妃。以前我们家的封赏,都是因为伯父和堂姐;而这次,是因为自己的哥哥,所以我的心里特别开心,我还特意挑选了些精巧别致的送给堂姐。
哥哥也因皇上新赐的宅院,而前来贺喜的人不断。就在这时,那天皇上戏说让我当皇后的话语,不知怎么就传遍了后宫。
伯父多年来镇守边疆,劳苦功高,堂姐又怀有龙子;而我呢,哥哥新晋战功,又仗着皇上宠爱。所以朝堂内外顿时沸沸扬扬,大部分支持堂姐为后,而支持我的人,认为反正都是宋家的人,一门荣耀,既然皇上乐意,何乐不为,更何况我哥哥少年英雄,日后效劳的机会更多。
我想跟堂姐解释清楚,可是连着几日,勿听都是以堂姐身子不舒服,将我挡了回来。我郁闷地在悠夏宫里呆着,整个人都恹恹的,就算有时萧天策哄着,我也吃不下去多少。
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皇上身边的夏白却来传旨喧我去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只闻一片血腥味,勿听跪在那里泣不成声,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勿言亦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臂。
就在这时,太医们都匆匆出来跪了下去俯身道:“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听到这里,我已顾不上礼仪,跑到太医身旁,拽着他就问:“荃妃呢?荃妃怎么了?”
“荃妃已脱离危险,只是,只是这药已慢慢渗入肌理,怕是再也怀不上了。”
“还请皇上为荃妃做主”众妃都齐齐跪了下去。
我瘫坐在地上,无形中好似一只网,网得我透不过气。
“蘅妃,勿听说这些书籍和祈福经都是你送给荃妃的?”萧天策坐在上面询问我。
我看了看堆在地上的那些书,好多都是进宫前托人才寻到的,还有那些祈福经,都是我日夜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我跪在地上回道:“回皇上,都是臣妾送给荃妃的。”
只见萧天策握紧拳头,久久不出声。荣妃却说了话:“蘅妃,你心也太歹毒了吧。这些祈福经居然都是参了堕胎药的墨水写成,真是有辱佛门。”
我不可置信,居然有这事,怒道:“不可能,我没有。”
“是没有。受宠前送过来的都没有,受宠后的,倒是一本也没少。”荣妃轻蔑笑道。我抑制不住自己浑身在发抖,本能的用眼神向萧天策求助。
“太医,荃妃究竟因何流产,你把话说清楚。”萧天策说完,又对着我说:“你放心,只要你没做过,朕一定不会冤枉你。”我眼中蓄着泪,忙点头谢恩。
“回皇上,微臣们仔细查过荃妃所用所吃,只发现这些祈福经抄写的墨水都是参杂麝香的。如果日夜对着,平常是发现不了端倪的,可是时间一长,母体扛不住,胎儿就自然保不住了。”
我摇着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字都是我写的,墨水都是内务府供应的,又怎么会参杂了麝香。时间已经这么长,就算现在搜查,恐怕也只会在我悠夏宫搜到剩余的麝香。再联想到前段时间朝堂内外为了我和堂姐的皇后之位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也是有人故意引火燎原。真是天衣无缝一石二鸟,宫中居然还有如此深藏不露的人。
萧天策冷笑起来“宫中居然,还有如此歹毒之人。”我听着他的话,眼泪就簌簌往下而流,如此证据面前,我竟然连为自己辩白的力气都没有了。忽然一双手,温暖而有力地将我扶了起来,温热地语气自我头顶而来:“朕一定要彻查到底。因为蘅妃不会是做这件事的人,朕相信她。不过众口悠悠,蘅妃这段时间还是呆在悠夏宫吧。待朕把凶手抓到,再还你清白。”
我脸埋在他的怀里,头点了又点,只要他相信我,我就算死也无憾。
五、
虽是初秋,可是深夜还是更深露重寒气逼人,我穿的单薄,倚在窗口人却懒得动。皇上派人将我送回悠夏宫,可是我的心却还一直揪着。不知道堂姐醒了没有,皇上这么维护我,不知道堂姐知道了,会不会怨恨我,其实我更担心地是堂姐会不会也相信我。
背后一暖,只见一件披风盖在了我的身上,我回头望着萧天策,我问:“你为什么会相信我?”“相信就是相信,如果因为证据,那叫说服。”他拢了拢我披风的衣领“快点睡觉,别受凉了。从早到晚都要让朕操心。”
我头一甩撅嘴哼了一声,就往床走去,嘴角却含着丝丝甜笑。
第二日,我果然病倒了,人昏昏沉沉的。萧天策也顾不上早朝,陪在我旁边,我想给他挤出一丝微笑,让他放心,可是还没笑出来,人却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昏睡了两天。吃了几口清粥,觉得不舒服,就不愿再吃了。
勿言看我眼睛转来转去的,笑了一声说:“皇上可是等到太医说小姐无碍了,才舍得离去的。都两个早朝没上了,才刚走没一会的。”我嗔了勿言一眼,却笑着将脸转到床里面。
晚上萧天策带了一堆奏章来到悠夏宫,我便让勿言准备点夜宵,可是我觉得困,就先睡了,本来还想跟他一起吃的,顺便问问我堂姐怎么样了。可能最近睡得太多,我居然半夜就醒来了。我反手想摸摸萧天策,居然落了空,转身却发现只我一人。起身,看到案几上堆得奏章,便又回床上等他。
等了会也没见皇上回来,我便出去寻他了。勿言守夜却睡得和猪一样,我也懒得叫上她了。望着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忽然听见偏殿有零星声响,桐嫔居然还没睡,我心里虽想着,人却走了过去。
后来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时没有走过去,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人还没走近,萧天策那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朕得走了,这两天她身体不好,我没用舒迷香。”
“皇上心软了?”桐嫔迟疑道。
“朕。”他微顿了下“没有。”
“没有吗?可是你依然下不了决心打掉蘅妃肚里的孩子?”
我心一紧,忙用手捂住肚子,我怀孕了吗?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跑到萧天策面前的冲动,双手紧紧地握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皇上喜欢她?”听得出桐嫔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而我的心也颤抖着,我也想知道。
“心儿。”萧天策痛怒道,“这么多年朕是怎么对你的,你应该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皇上喜欢我的样子,才更确定皇上不喜欢我的样子。当初荃妃的孩子……”
我糊里糊涂地回去了,心却像碧湖的水一样澄清。原来不过如此,所有的一切不过一场算计。
我睡在床上,思绪混乱,强迫自己睡着,跟自己说是梦,是梦……
萧天策推门而入的时候,我的身体瞬时僵硬了起来,泪水模糊了脸,强忍着不让自己鼻音发出声来。可是还是让萧天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我忙堆起笑脸说,我做了个噩梦,可是对上他的眼睛,我却哭得更厉害了。原来我竟是那么的委屈。
萧天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拥我入怀,下巴抵在我头顶,轻轻拍着我后背。
六
我依然像平常一样,笑着接受萧天策对我的好。每天窝在书案旁写写画画乱涂鸦,然后扔掉。其实我只是一遍一遍写着堂姐的封号“荃”和我的封号“蘅”,合在一起就是“荃蘅”,他不过是权衡利弊,我却为此患得患失。
心里压抑着,病倒更重了。反反复复竟昏沉了一个多月,勿言说好几次都是从鬼门关逛了一圈。我微微挪了下身子,吐槽了下自己,“以前身体倒是挺棒的,没想到现在这么糟糕。”勿言却红了眼眶,“还好小姐身体棒,是练武的身子。小姐怀有身孕,太医有些药又不敢用重……”
听到这里,我忙打断勿言的话,“太医说我怀孕了?”我强调太医说,是因为我以为萧天策会偷偷打掉我的孩子。
勿言揉了揉带着哭腔的鼻子,蹲在我床边抓着我的手说:“本来小姐怀孕是件高兴的事…可是太医说小姐心神郁堵,又日夜抄了参有麝香的祈福经…都说孩子不能留,还说小姐以后再也怀不上了…可是皇上说,孩子要是没了,小姐也就活不成了;所以大人小孩都要活…可是小姐几次都差点挺不过来,奴婢说可以不告诉小姐怀孕,皇上却喃喃,说瞒不住的。”
勿言带着哭腔说得断断续续,我却沉默不语。原来那晚,他知道我听到了。那他究竟想怎样呢?
我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我人却总是恹恹的,直到堂姐过来。
堂姐看着我微凸的小腹后,久久不语;我亦陪在她身边不说一句。勿言换第三杯茶水的时候,堂姐轻笑了下,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宋家终究是要出一个皇后的。还是你有福气,孩子是你的,皇上也是你的。”
我有苦难言,眼泪却簌簌而落,“朝外,皇上已经忌惮我们宋家势力了;为何宫内还一定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呢?高处不胜寒,这道理难道就不懂呢?”
“正因为高处不胜寒,我们才一步也不能输。”堂姐说得坚定,可我明明看到她眼里泛着泪光,“我爹和我通了气,放下一切恩怨,扶持你坐上皇后之位。这孩子你可得看好了。”
我嘴唇翕合,想说什么,终究是没有说出来。之前外面都认为我是凶手,大伯父更是不顾及亲情,连番上奏。哥哥为了我,朝堂上就和大伯父撕破了脸。可是,现在知道我怀孕了,竟然不计前嫌合力扶持我为后。怪不得,萧天策之前想要打掉我的孩子,他本希望宋家内斗,他好渔翁得利的。
或许避免尴尬,自从我身体好了后,萧天策再也没来过悠夏宫。没想到今天,他居然怒气汹汹地跑到我面前,质问我:“你居然敢背着朕,想打掉朕的孩子?”
我不懂他为何要如此生气,现在外面连番奏请升我为后,皇上以荃妃失子不足三月,回绝了。我本来想,如果我孩子也没了,萧天策就不用为难了。可是我身边居然也有他的人,药还没喝,就被打翻了。我缓缓走到他面前,伸手想要抚平他轻蹙的眉,手伸到半空却不知该不该去触碰:“臣妾还以为这正是皇上所需要的。”
他抓过我的手,狠狠地握着,然后一把将我拥进怀里,我的泪便顺势流在他的肩上,转而嚎啕大哭。 勿言死得时候,我都没有哭,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数着天数。伯父为了我能名正言顺当皇后,便把勿言当凶手处置了。对,那时我也去求过萧天策,可是他却跟我说,“不是勿言便是你,而朕不希望是你。”
他的怀抱竟让我觉得如此安心,哭累了,便在他怀里睡着了。等我醒来时,我还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角,萧天策便以半挂在床上的姿势陪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松了他的衣角,想偷偷地挪出去点。萧天策却一下子捏住我的鼻子不放,我喘不过气憋红了脸,看着他坏笑凑过来的脸,怒瞪着他。他道:“对嘛,不好意思的人就该是红着脸的样!”然后轻啄了一下我的唇,“还有一些事要处理,你再睡会,朕晚上来陪你。朕不会再让你有情郎不至、哀怨的感觉了。”说完从袖里掏出一张有皱褶的纸,上面分明是我写的“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我大窘,忙伸手去夺,他却瞬间收回袖里扬长而走。
七、
现在宋家想的是如何权力外张,而皇上思得却是如何打压宋家的势力。我就像是一个支点,看着他们此长彼伏。
那日我问:“皇上是不是不希望臣妾做皇后?”萧天策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问他,他回问:“你想做吗?”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叹了口气回望着他:“想。”他点头说:“好。”
萧天策,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你一定以为,我是跟随了伯父的意,可是我没有。我现在撑着的每一天,就是希望还能将孩子生下。你有你的治国谋略,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宋家人去死。你欠堂姐一个孩子,我便替你还给她;宋家让你寝食难安,我便用我的方式让你心安。
除了封后大典上,我便再也没见过萧天策了。连生孩子那天,他都没来。产婆恭喜我生了一个小皇子时,我不顾身子虚弱,将他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等奶娘将他抱去喝奶,我才偷偷得喝了药,不一会儿,产婆便大喊,“皇后出血不止了,快快快。”
周围的声音很喧杂,我却觉得离我越来越远,我死死地盯着门口,萧天策你还不来看看我?
我拽着床单,努力让自己清醒着,一直等到萧天策来,我才松了口气。萧天策发疯一样让太医救人,我摇摇头,使足了劲声音却还是微不可闻,萧天策侧耳过来,我说:“孩子给我堂姐抚养,我是皇后,我死了,宋家必须卸甲守丧三年。臣妾相信三年后,皇上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我不知道萧天策听清楚没,只知道他死死地抱着我,哭着说:“雨微,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我望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脸,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而我却希望从不曾相见。这样不管花儿朝开暮落,还是从此黄泉碧落,没有你我也能坦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