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患者,有个特权,可以用梦境疗法。
简就是这么一个抑郁的人,偶然一次心理测试,因为压力指数爆表去了心理医院,“抑郁症”这三个字犹如当头棒喝,打下了她对未来立起的flag。
“好像是抑郁......”她分别向父母在电话里解释,父母要离婚,又不得不在她面前装作相敬如宾,她分明看见他俩之间的冷漠与嫌弃。好闺蜜们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生怕有一天简自杀了与她们有什么关系,简觉得这都算正常,她还算能理解。
被所有人孤立之后。她已然后悔那几通电话,怎么会是抑郁呢,她只是戏谑地当玩笑开,这么多人都当真了。
安也当真了,安是简视为生命的好朋友。
简堵在安门口:“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最后一次面对面聊天,安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当年那次偷试卷。我真的说坚决不去了,你却还说我在场,监控都为我作证,你却狡辩说我会躲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幻觉。
幻觉跟抑郁好像没什么关系,但上次,你看见你爸跟别人在街上跟别人.......不说这个,然后你将近一个月不说话,还经常暗暗落泪,我说你这反应有点大了吧,你都成年了......
安把成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说了一遍,简站起身,走了。
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简半躺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渐暗的屋子,医生调着计时器,屋子里响起悠扬的歌,黑得恐怖,医生的影子慢慢被眼皮盖上。
她看见坏女人羞愧地走了,他们一家人开心地吃了晚餐,学校里的同学还是“安检”“安检”地开简和安的玩笑。
有一天,安哭着和简说如果没有“突破一样的进步”,安父母就限制安与简这样从不在乎分数的人交往。
我们哪有交往啊,简笑着安慰。
眼瞅着就要考试了,晚上静校后,简偷偷拉安出了宿舍,跑到了办公室,马上要考的原题就在眼前,安坚持不进去,“那你放风吧!”简直接钻进办公室,头也没回,安直接跑了,也是没回头。
事情败露,她们各抒己见。安的确没进办公室,因为她放风啊。简让我放风,但是我没有做啊。那你是干嘛来的。你领我来的啊,我怎么知道你要干嘛。你怎么不知道我要干嘛......
简不自觉浅笑,计时器到时,音乐戛然而止,简醒了过来。
才几天,简从交际花变成了无人理会的病人,偶然翻到一张手写的检讨,正是她偷试卷的下场,她和安都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检讨,校长严厉地告知,是要诚恳,愧疚地读。安又一次,逃跑了。简一个人站上台,别人都是春光满面地接受国旗的洗礼,她却无法直视台下每一个人的嘲讽,班主任都羞愧地躲了起来。安逃走了,这是对简最大的打击。
她一个人回家,觉得满不公平,为什么一切都要她一个人承担,现在问题已经不单单是安与简“交往”的事了,而是她发现安根本不值得她认真对待,她无比后悔。
“我觉得你应该想一下安这个朋友存在的必要了,我没看到她对你有任何责任感,都是你自愿......”父亲语重心长。
“你是不是搞混了?这才是为她好的朋友啊,你认为的友情就是一起干坏事,助纣为虐吗?”母亲反驳父亲。
“人是年少无知会犯错,为什么不能犯错呢,我是说她这个朋友啊,再优秀也不值得交.......”
父母因此大吵,其实他们早就貌合神离,这件事,还只是导火索的开头。
如果不犯错,父母会不会一直不吵架呢,最后会不会和好如初呢,简幼稚地畅想。
自此,她成了比安还努力的人,脑子灵通,掌握的还算快,那事之后,大学之前,她都当安不存在,像绕过路障一样无视她,就像藏起当年的不满还有天真。
她如愿考了一科挺高的分数,比安高出一大截,别人都赞她这场漂亮的翻身仗,她无言,那次处分使她降格进了逊色很多的大学,好巧不巧,又跟安一起。
大学开学那天晚上,简拉出安,带着啤酒,带着忧伤,把心酸都告诉安。
我被父母的冷战逼得没有办法了,有时候我劝他们还是分开吧,对我的爱反正也不会变,他们又觉得对不起我......这几年,我不好意思找你,我心里也记恨你的离开,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你的确没有错啊......
鼻涕一把泪一把,安的白衬衫变得黄一块灰一块。那个月朗星稀的晚上,秋风作曲,枝叶和歌,把她们的拥抱映得画一般美妙。
“安,可不可以一起吃午饭......”她发过去一条语音。
良久,安文字回复:“神经病,求你别再来找我。”
以前,只有安在身边的时候,简才是活泼开朗,多愁善感的女孩,现在安也这么对她,这无异于把刀子给了最信任的人保管,那人见机不妙用刀断了你的手脚,你还忘了反抗。
社团好久没打理了。大学的摄影社团对她这样好清闲的人来说简直是天堂,只需要带好日常用品,导航,还有一台可以记录画面的机器——无论是昂贵美妙的尼康,还是小巧方便的傻瓜相机,甚至高像素的手机也可以,简要抓拍的是灵魂,硬件再好又能怎样呢。
因为热情联系各位社员,摄影作品也唯美旷达,出类拔萃,她成了副社长,以后每次社团活动她都必须去,她晚了,大家都会等她。
“忧美”是她很早就提出的主题,可能也因为当时的好人缘,全员通过,马上就是出发时间了,这时候她要是进去,或许会有不少人缠着她讨论分组问题,最后也一定是等社长和简说完要求再出发,简知道那些都是很表面的东西,可她偏偏喜欢。
简推开教室大门,缓缓抬起头,眼里的期待直接打在社长冰冷的手表盘上,她面色一僵:“抱歉啊亲们,我迟到了,希望大家原谅我。”
“没事儿,对了,临时通知一下昂,最近社团招新,我认为社团的骨干也需要更新一波,”社长瞟了一眼简,“你觉得呢?”
“好啊,我十分支持,这对一些同学是个锻炼的机会,也为我们摄影社注入了新动力......”
好像安排好的一样,一个才来不久的小女孩举手,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可以申请当副社长么?”“哦?”简吃惊地叫出声。
“我知道我技术不好,不像简学姐一样,形象也不好,也没有获过什么奖......但我十分热爱摄影,我可以”尽我绵薄的力量帮助大家,我可以淘来最好的设备,借到最优的场地......”
技术不好还毛遂自荐什么?大家透明点多好,弄那么多潜规则干嘛?也是,什么能比得上有钱有颜的呢?
简梗塞许久,结结巴巴地编:“对了,我有件事没有跟大家打招呼,尽管我对摄影无比热爱,我也不希望这四年一直把主力放在摄影社,我又进了别的社,今天正想辞去副社长职务,那......”
嘴角留着优雅的弧度,简狼狈地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收走,那个小女孩已经开始讲话了:”咱们马上就要进行'忧美'主题的拍摄,之前翻提案时翻到的,咱们社长和我觉得十分新颖.......”
每周留给社团的时间都空出来了,正好留着去治疗。
悠然的歌声响起,她睡去,只当休息。
梦里她推开安家的门,安正在和她的妈妈抢手机。
都大学了还管手机啊,简轻笑。
“简真抑郁了?”
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简亲眼看见安母用安的手机敲下“神经病,求你别再来找我”,随机点开那条语音。
安快要愤怒:“简出这样的事虽然与我无关,但您也太过分了吧,您见过她那么多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么,我一直很重视与她的感情,您女儿我没什么朋友,也就跟她能交交心......”
“简要是有什么身体疾病,只要是不传染的,我都不会限制你,可能还会劝你帮她,可她这是抑郁啊,会影响到你的.......”
原来,安从来没有无视与简的友情,而且跟简一样相信她的健康,简心里的阴霾,在当时那刻,被一束光穿透了。
所以,安当年的跑路,也不完全是自愿的吧,安母一直希望安是那种谨慎,优秀的淑女,早就控制了她与简的友情。
简在美好中醒来,这个下午还未消磨完。
她提前回家,母亲不知在寻找什么,包里的东西罗列在桌子上,简母不知简在她身后。
简想要像往常一样,捂住妈妈的眼睛,余光一撇,桌子上多了一本暗红色的东西,赫然三个大字“离婚证”。
前几天父母吵架,简还把他们的手拉在一起,她顿时觉得尴尬极了。
为什么这种事还瞒着我呢?你们都认为我是抑郁症么?你们都宁可相信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医生?
震惊,悲伤,愤怒。
母亲一惊,慌忙收了东西。
简有不少在单亲家庭的朋友,她觉得没有什么,难道因为父母感情不合就否定亲情么?当然不。
可现在,她太佩服那些释怀的人了,父母要是爱自己,就不能忍耐一下么?
晚饭,简父不知道情况,殷勤地给简母夹菜,母亲微笑:“简,吃啊。”
“你们不累么?”
简父震惊,很快平静,刚要开口,被简打断:“不用解释了,又不是电视剧,爱不爱的就不用说了,我也没精力听。”
打击都是连着来的,从诊断报告出来起,坏事就没有断过,简面对心里医生都不愿讲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真的太苦闷了。
“你现在不愿意说是正常的,其实梦境疗法就是针对有心事的患者的,有些心结,与其说是医生解开的,不如说是自己想通的,所以,休息一下吧。”
熟悉的音乐响起,简咽下一粒安眠药,闭眼睡去。
把包里东西统统倒出来的母亲看见离婚证,长吁了一口气,收拾好后,奔向民政局。
简的父亲早在那里等待,简母露出少女一样幸福的笑容,他们挽着手臂,走进民政局。
暗红色的本子变成鲜红色,单人照变成双人的。
原来他们早就离婚了,但为了简的生活,相约保密到简十八岁,即将分开住了,又因为简抑郁的事一再耽搁,不知道这之间的亲情与爱情如何兜兜转转,现在他们终于决定相伴一生了,大人也是需要成长的。
简只嫌爸妈的恩爱秀得不够多,把这么多年的都补上才好。有几个肯花青春与时光等你的人,即使中间有几个善意的谎言或隐瞒,也是极宝贵的。为什么简不早早明白这一切,爸妈追求的幸福一大半都是建立在
简的快乐上的,简无比开心,也无比自责。
愧疚的眼泪流出,在简的脸上留下泪痕,风吹过冰冰凉的,简醒了过来。
有人在家里大张旗鼓地搬东西,简原以为是换个什么家具,直到一个陌生女人走进屋。
“老公,你女儿怎么还在这啊!”女人大喊。
简父慌忙走过来,揽住陌生女人,“简啊,跟我还是你妈,你选吧,也可以不选,你都上大学了。”
简觉得头嗡嗡作响,想吐,想躺下,眼前这个人正是养育自己十多年的那位,可没有妈妈在他身边,简对他一点都不熟悉。
“我谁都不选,如果选,也是选我妈。不说废话了,这位阿姨,你跟我爸暧昧几年了?”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嗯,六年了吧......你说呢”女人看向简父。
“你跟我妈才离婚几年啊!”伤心,愤怒,好像是简自己被背叛了一样。除非这个男的出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简绝不再管他。
“忧美'素材的拍摄可以说十分完美了”,大街上社长总结着,“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提出这个主题的人。”“是那个抑郁的.......”有人小声回答。
社长尴尬:“好,暂不提这个,这次新加入的安同学表现得十分出色,希望你继续努力......”安在后面恬静地微笑,颇像最开始社团里的简。“快到饭店了,大家一起吃个晚饭吧,我请客......”新的副社长提议。
地球上少了你,什么都不会变,很快会有人代替你的位置,甚至你的风格,你的气质,努力生活真是太难了啊,简以前只想好好对待自己爱的每一个人,有个爱好,有个目标,仅此而已啊。
“简,其实我希望你多照顾照顾你妈,我不是个好男人,不是个好父亲,身体也不好,我没有过婚外情,我是怕你在我和你妈之间纠结,才叫来那个女的......但,别恨爸爸好吗?”
简的心化了,碎了,世界上总有人需要她,也有人守护她,她哭着跑了出去。
安和社长就在对街的咖啡馆里,安时不时露出甜美的笑容,后来,突然严肃起来,最后拍案而起,气愤地走了。
安追求社长未果?还是社长要潜规则?
镜头近调,声音放大——
“社长,谢谢您的照顾,我发现我十分热爱摄影。”
“嗯,你很有天赋,希望从一而终。”
“但是我很佩服简的水平,可不可以透露一下她最近在哪......”
“简现在不是我们社的了,前几天她自己请辞的,并且她......这个先不说,总之,作为学长,我不建议你效仿她或者离她太近。”
“你就是这么联系你的社员的么?怪不得摄影社根本不如从前了,以前我就劝简不要进你们社,你们这些人,不知道珍惜!毫无人情!”
“安啊,大学的床都没捂热就像教训别人?我看你义气用事,跟简,真是一对。”
安拍案而起,直接走了。
安收不到简的消息了,也联系不上简,她现在把简常去的地方逛了无数遍,只为了向简郑重表达安的在乎,她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抑郁,越回忆越不相信。
安迎面撞进一个人怀里,抬头看见一个泪流满面的女孩开心地笑了,简抱住安:“我很好,你最近怎么样?”
安的脸庞在简的视野里逐渐清晰,从第三视角变成了第一视角,简好像真听见安跟她讲话了。
眼前的安那么真实,细微到安脸上一颗淡淡的痣都清晰可见。
简恍惚,不知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只怪现实太残酷,梦境太美好。
白天黑夜往复,两个世界的时间本来就是一样的,谁又能道得清真假呢?
心理医院有一种特别的熏香,简直就是苦闷时候的良药。也像毒品一样。
这也就是神秘的梦境疗法唯一的关键,,至于一个昏暗的环境,一曲美妙的音乐,以及那个医生,都是为了这个秘密作掩饰的。
因为梦里太幸福,人们就会觉得生活对自己越来越刻薄,最后只能靠梦境疗法找安慰,内心越苦闷,梦越真实。
无非是太渴望了。
音乐停了,简没醒。
医生轻轻唤她,还是没醒。
上午,简咽下安眠药,只希望南柯一梦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