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日,早上7点,天下起了冻雨。
我的手机闹钟准时响了,手机里传来了悠扬军号声。这个铃声是我特意找的,因为军号的声音强化了我八年的记忆,只要它的出现,便可以毫无保留地驱散我的困意。
其实我早就醒了。
我伸手关了手机铃声,楼下正好传来了一阵紧张的叫喊。
“快点,都快点!高速上有十几辆车撞了。”这是小王的声音。紧接着又传来了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今天不是我值班,但我依旧抓起床边的衣裤往身上套。
就在我要穿好衣服时,手机便响了,这是预计到了的,因为小王才刚上班一年时间,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小王,名叫王帆,00后的小伙,公安院校毕业,本来是跟在领导身边工作的,但是我这里缺人,于是就派到了我身边。
人来的时候,领导说叫我邻导好,我回应说,他是我的工作搭档。
我拿起手机接听,没等王凡说话,我先开口了:“我马上下来!”
警车驶出了单位的院子,但是快不起来。路上结满了冰,周围的房檐、道路中间的护栏、还有一年四季都常青的树上,所有的一切都挂满了冰锥子,而且冰雨还在继续下着,狠命地敲打着周围的一切,发出“嘣嘣”的声音。
“慢点开!”我坐在车上,感觉到车时不时有打滑的情况。
“报警人怎么说的?”我转头问身边的小王。
“路上结冰了,在125公里的地方,有十几辆车撞了。”小王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没有说到我想听的内容。
“有人受伤吗?”我又继续问。
小王没有马上回答我。我知道,他没有问这个情况。
接下来,车内陷入了沉寂,车外的冰粒,敲打在车上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
在沉闷的气氛中,车上了高速。身边的车多了起来,一辆接着一辆,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的人群。似乎今天的冻雨,丝毫没有影响他们回家的脚步。
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冻雨是什么雨,它似乎是雨和雪的一个过渡状态,所以,冻雨便很好地阐释了什么叫“滴水成冰”——高速路更滑了。
十多公里的高速路,整整开了近二十分钟。
现场的车辆,横七竖八,撞坏了的车,掺杂在其中,有的人躲在车上,车子坏了的,或者有危险意识的,都挤到应急车道边上,睁着惊恐的眼睛,四处张望。看到警车来了,应急车道内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来,眼睛里也闪出一点光亮来。
警车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我迅速开始安排工作:“小畅,你去后面警戒,小张,你去前面疏通,把应急车道捡开,王队,你负责登记所有的事故当事人,弄清楚各起事故的关系。”
听我分完工,小畅打开后备箱,拿了发光棒,又扛起警报锥桶,朝来车方向跑去,瞬间消失在车海中。小张往前面跑去,开始疏通车辆。
小王则开始勘查现场。
我则边走边问:“有人受伤吗?”
被问到的人,都是摇摇头,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
冻雨依旧下着,黄色的雨衣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冰。
我边快步往前走,边问着站在雨中的人。我毫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应我,相反,我更希望等我问完所有的人,都没有人会回答。
“前面,前面有人受伤!”一个年轻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向我跑了过来。
“在哪里?”我提高了声音。
“在那里!”年轻小伙说完,转身带着我往前走。
可以说,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见过的最惨不忍睹的现场——尽管我已经在高速公路上工作五年。我现在才知道,当把多辆事故车,杂乱无章地摆放在一起的时候,那场面足以让人们觉得世界末日来了。
难怪很多人的表情都是木然的!
我跟着年轻人往前跑去,一分钟后,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到了。
车子乱七八糟地随性地停在路上,有的在快车道,有的在慢车道,有的在应急车道。车头的方向也很随意,不再是朝着行车的方向。大多数车都有损坏,损坏程度最大的已经达到了报废的程度,车头漂亮的外壳已经在撞击中,被无情地撕扯开,露出车壳内各种零件,像一个人,被无情地剖开肚皮,露出肚子内的各种器官。不少人坐在损坏不大的车内,躲避着冻雨的袭击,两只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无处可躲的人,则皱着眉,站在冻雨中,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没有出过车祸的人是不可能对于我的描绘,有太大的感觉的。但是,我相信,只要是出过车祸的人,就一定会有这相同的感受。
我愣了一下,然后又高声地问道:“谁受伤了?”
“那里!”站在冻雨中的人有人回答我,并用手指着一辆变了形的白色轿车。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向色的轿车,车头的引擎盖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倔强地撇着嘴,各种零件散落一地,车身一侧的门往里面凹陷进去,有两块车窗玻璃已经碎了,玻璃渣子撒了一地。三个人,挤在狭小的车内。看到我的到来,几个人透着结了冰的车窗玻璃,朝我看了几眼。
“伤的怎么样?”我大声地问道。但我的声音被“嘣嘣嘣”的冻雨声给湮灭了,车内的三人,只是惶恐地看着我。
我试图拉开车门,但是车门的把手已经在撞击中不翼而飞。我用手敲了敲门,车门从里面打开了。
这时我才看清车内的三个的模样,司机是一个二三十的小伙子,整个身子趴在方向盘上,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车后排坐着两个工人模样的人,一个块头很大,一个块头瘦小。个子瘦小的男人,脸上的血已经凝固,一道伤口,像涂了口红的嘴张开着。
“伤的咋样?”我再次问道。
“我还好,他骨折了!”坐在车子后排的小个子男人说道。
“打120了吗?”我大声地问道。其实我也想小点声,我不想因为我的大声,制造更加紧张的气氛。但冻雨落下的声音实在太大了,我不得不大声说话。
“没有!”瘦个子男人说道。
我连忙从雨衣中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给所长打了电话。
我之所以犹豫,还是因为这条路的管辖问题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处境的原故。这条路归X市管辖,而我自己却属于H市管理,而我又在为X市管理这条路。所以,当我需要组织出面支援的时候,H市的所长是不愿意伸手的,但X市却又是鞭长莫及的。
所以,我打电话给H市的所长的时候,心里是万般无奈的。
电话通了,我尽量用急促的声音讲述现场的情况,希望以此获得所长的支持。不过,我到底还是获得了一些支援和一个卫生院领导的电话。
我又拨通了卫生院王院长的电话,讲明了情况,终于获得了肯定的答复——急救车马上到。
打完电话,我把注意力再次放到了现场。我这才注意到,这里一共有七个人受伤。不过,都没有生命危险。
半小时后,救护车来了,车轮上捆绑着防滑链,车子声嘶力竭地嘶吼着。除了其中一个姓魏的快六十的男子是被担架抬上车的,其他的人都是自己爬上车去的。
送走了救护车,来不及喘口气,我便又回到了事故中心。我找到了正在勘查现场的小王身边。
小王还没有问完情况,我便又开始帮忙勘查现场。正是这个举动,让我们后期的工作,被动不己。这次的事情,让我认识到,有些事只能让一个人去完成,否则,简单的事情,经过几个人之后,会变得更加复杂。
救援车来来去去,六台车拖了四次,才将残破不堪的车子清理干净。
事故的处理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多,除了中途吃了一碗泡面花了十多分钟,其余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处理事故。尽管我们尽量简单快捷,但还是出现了纰漏。
出现纰漏的事故,就是剩下的几个伤者的事故,有一辆车上伤了四个人,但却找不到,到底是谁的车造成的。
到底是怎么出现这个情况的?后来我反复还原现场的情况,还看了我们到现场拍的所有的照片和视频。虽然我们怀疑有人隐瞒了事实,但我拿不出证据。很多车子已经处理完毕放行了,我们完全被想要快点回家过年的人群的情绪,牵着鼻子走了。
我和小王都被牵进了一个未知的胡同。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走出去,这超出了我们的能力。
我打发受过伤的人先回去过年了,他们也乐于回去,反正车拿回去也用不了了。
原本以为,我会有充分的时间,用来分析案件,但我却错了,大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