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木棉树下,一阵清脆的铛铛声,我们,还有脚下熟睡的小懒猫。
经过的闲人都会停下来等一会,等到爷爷抬头,他们才肯开口:您是觉得修整过的柴火烧出来的饭菜会更香么?真的么?说完他们止不住笑意,转头看看我,看看奶奶,又看向爷爷。他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完我们后他们就没说什么了。我猜他们还想说:真是愚蠢的一家人啊,有这个时间为什么不去捡几个果子呢?现在哪里不是掉落的桑枣,把四枝八叉的柴火修整的跟竹子一样光滑有什么用呢?柴火晚上还是要进灶啊?
他们的表情很明显的在说他们无法理解爷爷的行为,而且每年到这个时候,就是每年秋天的时候,他们都会发出这样似笑非笑的表情。每年秋天,等到树枝自然干枯掉落后,爷爷都会拖着板车,一个人去到很远的农场去捡树枝,我只跟着去过一次,因为我很好奇农场到底是做什么的,是放马的农场、是养猪的农场、还是种满葡萄的农场。让我失望的是,它只是名字叫做农场,除了比我们村远一点以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倒是有很多树,很多很多密集的树,很多我们村没有的树。爷爷会连续去上几天或几个星期,直到这些树枝的份量可以烧到明年的这个时候。然后他会在用更长的时间,一个月或两个月来修整这些树枝,把它们修的像竹子一样光滑,整齐的排列在墙角边,把洗的透白的塑料磨铺在上面,为它们遮蔽风雨。
快60岁的爷爷总是做一些让大家觉得愚蠢的事情,比如他会每天洗澡;他会每天早上起来把家门口的路扫的干干净净;他会拿着一本书坐在门口认真的看上一天,什么事也不做。他的手抖呀抖,除了睡觉和我握着他的手以外,他总是抖呀抖。有一次我故意捉弄琪琪,让她来我家看我爷爷吃饭,我说这是比看老人打鼾更有趣的事。她一进我家就盯着爷爷的手看,直直的盯着,两眼放光,而爷爷只要有外人注意到他的手,他就会很紧张不由自主的加大幅度,像要把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摔碎才肯罢休一样。她有点害怕,又觉得很有趣,她说:你爷爷好像一个动物。像什么,像大像吗?她说不知道,但不是可怕的动物。
我不喜欢别人看他笑话的样子。我起身用我专用的杯子,那个白色浅口玻璃杯给他倒了一杯水:你有这个时间就去给我捡点桑枣吃嘛,别做这些让别人觉得好笑的事情,等会做晚饭我就先把那些四枝八叉的柴火丢进去烧了,哼。我说了两遍,一遍是说给他听,一遍是说给奶奶听。因为奶奶太奇怪了,她居然没有啰嗦爷爷做的蠢事情。爷爷让我换他专用的那个杯子,那个杯口很深,外面印着金鱼已经发锈的铁杯子给他倒杯水。他怕把我的杯子摔碎了。我说不行,全部喝完,一滴都不许掉出来。他带着宠溺的语气说了句:又发疯了,然后小心翼翼的喝下。快拿走,摔破了今天晚上我就别想吃饭了,他抬头偷偷看一眼奶奶。他笑了,我也笑了。
整整一天,从吃完早饭爷爷就一直坐在那里处理那些树枝,我也坐在那里,奇怪的是奶奶也坐在那里,一动没动。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奶奶说让我把爷爷修整过的树枝抱一些过来,她要做晚饭了。我觉得十分惊讶,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啰嗦爷爷就像她每天都要吃下的蓝色小药丸一样,从没忘记过。今天在外人发出这些感想的时候,奶奶没有发火,也没有谴责爷爷,她反常的行为让我觉得有点害怕。我说奶奶你没事吧,牙齿痛吗?她说没有。我说那你为什么今天没有说爷爷,你忘记了吗?她说我又没有疯,没事为什么要说他。我说你可能要疯了。我一直追问,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从此转了性情,直到她说:想挨揍吗?我才罢休。饭快做好的时候,她突然冒出一句:我不记得很早的时候是谁矫情的说过,像竹子一样光滑的柴火不会刮到手,我想那是我。
奶奶啰嗦爷爷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什么都不说,他不反驳也不会难受,他说他听了几十年早就习惯了,他知道奶奶只是嘴上厉害,其实心里不坏,我说我也知道,但是我不喜欢她说你,任何人都不行。
爷爷说:女生要自爱,不会说话就少说话,凡事多笑笑总会过去的,尽量不要麻烦别人......,他很喜欢讲道理,可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奶奶说他老实了,她最不喜欢他这一点,我常常和她为此辩论。为什么你们不喜欢老实人呢?
妈妈说,我不担心家里会积满厚厚的灰尘,不担心你们会被他们照顾的一片混乱,因为家里有爷爷,他会教你们做人的道理,他会把你们照顾的很好,他会代替我爱你们。
我爱爷爷,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