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一颗砂，悄然生长，越痛苦，越疯狂
1
快十点了，红砂低头看了眼白皙纤细的手腕，上面挂着一个银白色腕表。她拿起桌角的抹布，仔仔细细的擦干净第十二个玻璃杯。咖啡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富有节奏地敲击声，听着却扰人心绪。
红砂把桌上的杯子都一一排列好顺序，然后走出吧台，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一脸担忧，“这么大雨，怎么回去啊！”
“我送你？”，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女性终于开口说话了。
红砂寻着声音望去，这是第几次了，她也记不清了。从很早以前开始，她隐约记得那是个大太阳的下午。一名身着蓝色净面裙子的女性，推开了咖啡店厚重的玻璃门。她长的很漂亮，一头乌黑的长发，小小的脸蛋儿，凤眼，未施粉黛。虽算不上绝色，却看得让人心里舒坦。
她每次都会点一杯蓝山，然后选择坐在靠角落的位置。
今天，亦是如此。
“诶？”，红砂诧异地发了声。
“我带伞了”，她摇了摇手上的红伞，朝红砂淡然一笑。
“那你怎么办？我叫个出租车，就行”，红砂朝她晃了下手机，示意自己准备滴滴打车。
“没事，后备箱还有一把，我开车送你吧！”，说着，她已经走到了红砂身边，她顺着红纱方才看的方向望去，不禁也感叹了声，“今晚的雨，下得可真大”
“是啊”，红砂应答道。
雨水急速的落地，溅起一小串儿水花，又急速落地，水花，反反复复，似一场无声的战斗，无休无止。
“到点了啊”，红砂瞟了眼腕表，脱下身上的围裙，折叠好，放进吧台下面的柜子里。
关好灯，锁好门，那个陌生女人已经撑好了红伞站在一旁等她，她只好选择和她一起走，只不过这种桥段，如果是个男人，也许她会更高兴。
雨天还有些寒意，红砂一座进车里，就被一团热气包裹，她卸下身上的斜挎小包，搓着手，问道，“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怎么称呼”
“叫我当归就好”，她发动车子，驱车向前。
“好奇怪的名字”
“你住哪儿？”
“楚园小区”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车内放着丁可的If，雨急促的滴落到车玻璃上，雨刷一次次刷过，却始终不能彻底清理干净。
红砂将视线放到了后视镜上，借着昏暗地光，她依稀能看清自己的容貌，齐肩的短发凌乱得挂在脑后，她像往常一样，画着浓艳的妆，厚重得脂粉掩盖住她由于经常熬夜，而毫无气色的脸，突然来了瘾，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女士烟，礼貌地问道，“可以点根烟吗？”
当归透过后视镜，看了红砂一眼，“可以”，她按了下左手边玻璃升降键，替红砂打开了右边的玻璃。
“谢谢”
一根烟抽完，地方也到了，红砂拿着伞，和当归道了别，走之前，还嘱咐了句，“小心点儿开，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好”，当归点点头，依旧淡然一笑。
这笑容，倒让红砂有那么一瞬间闪神，曾几何时，她也曾这么笑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高中那会儿，记不清了，她开始烦躁了起来，皱着眉头，将剩下的烟头朝不远处的垃圾筐扔去，却没扔中，烟头掉在了垃圾筐边上。
“妈的”，她暗自咒骂了句，方才撑着伞离去。
2
红砂看了下手表，4点49分，“快了”，她暗自嘀咕了句。
果然，时针扫到五的时候，当归从门外走了进来。
红砂朝她笑着说道，“今天喝什么，蓝山？”
当归点了点头，今天是个好天气，雨过天晴，她穿着件米白色连衣裙，照例走到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红砂端着盘子走了过去，把咖啡放到桌子上。还附赠了一块提拉米苏。
“这是？”，当归疑惑的问。
“免费赠送的，你天天来，也算我们店的忠实粉丝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当归笑得有些腼腆。
“对了，伞还没给你呢，我去帮你拿”
当归拦住了红砂，“算了，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你不是也送了我提拉米苏”
“这怎么能混为一谈，伞还是要还给你”
“你就留着吧！以后下雨还能用，你看你今天穿的衣服”
顺着当归的话，红砂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衣服，说巧也不巧，竟是红色T恤。
“这把伞还是和你配”
红砂摸了摸自己的红T恤，忍不住感叹了声，“还真是，算了，伞我留着吧！”
每到这个点，咖啡店的人就特别多，红砂忙得不可开交，当归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细细品味着红砂泡得咖啡。
时间越来越晚，人也渐渐变少了，红砂抽空走到当归身边坐下，懒散地伸了个猫腰，“哎，真是累死了”
当归小抿了口咖啡，往窗外望去，外面人潮涌动，人来人往，与这里的静相比，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每天都看你过来，是这里的咖啡很好喝吗？”，红砂打趣地问道。
“好喝呀！”，当归直言不讳，继续说道，“你泡的咖啡，味道很特别”
“怎么个特别”，红砂坐起身，靠近当归一些，来了兴趣。
“说不上来，不过，我喜欢喝你泡的咖啡”，当归一脸真诚得说着。
红砂半信半疑，靠着沙发，舒舒服服地躺着，习惯性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从前，也有人这么说”，她似想起来什么往事，冷笑了声，“这都是骗人的把戏”
“……”，当归默不作声，等待着她的下文。
“以前读高中那会儿，经常去喝咖啡，然后就遇到了他，他说最喜欢喝我泡的咖啡”
“那他现在还爱喝吗？”，当归追着问道。
红砂吸了口烟，吐出一团烟气，那烟气遮挡在她脸前，渺渺茫茫，看不真切，“我为了和他在一起，和父母吵架，学也不上，一路追随着他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
“本以为，能好好的过日子，他却告诉我他爱上了别人，他嫌我骚，嫌我浪，嫌我不够纯洁”，红砂越说越激动，她将手中的烟重重插到桌上的烟灰缸里，随后轻声叹了口气。
当归喝咖啡的手，抖了抖。
红砂以为她接受不了，转而轻声说道，“抱歉，和你说这些”
“没事”，当归放下手中的咖啡，习惯性用手把靠额前的头发捋到脑后，她缓缓开启朱唇，声音清朗，“从小，父母就教育我，要做个好女孩，按照父母的要求，我每天都很努力，高中，大学，一直到毕业，再到结婚，都在父母的掌控内，我娶了他们都满意的人，犹记得，结婚那天，母亲激动的拉着我的手说，女儿，嫁给她，你可以幸福一辈子”
“那你现在，应该过得不错吧！”
当归淡然的表情里，出现了裂痕，悲伤在一点点往外倾泻，“算不错吧！不愁吃，不愁穿的，他对我很好，他说我是好女孩，可是”，停顿了下，当归的语气变得有些哽咽，“他嫌我，嫌我太朴素，他说他喜欢开朗，大方，热情似火的女人，我早就发现了，他背着我和别的女人约会，起初，他还会遮遮掩掩，到后来，他就连家也不回，再后来，对我厌恶，冷言冷语”，说到这，当归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她抖动着双肩，最后，泣不成声。
红砂突然同情起她来，原来，她们也算是同一类人。
她坐到当归身边，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裳。
3
这天，红砂和同事换了班，她替早班，以为碰不到当归了，她正收拾着客人留下的纸杯，突然门被推开，发出一阵沉闷地声响。
迎面走来熟悉的人，她停了手里的活，朝那边望去，有些惊讶地说，“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突然想早点过来，不过还真是巧，我都没想会碰见你”
“哈，我也是，很久没上早班了，不过上早班好，可以早点下班”，红砂把手中的纸杯扔进垃圾桶，走进了吧台。
“那几点下班？”，当归依旧走到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下午三点，今天喝什么，还是蓝山？”
“来杯碳烤乌龙”
“哦？”，红砂惊讶的抬起头，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怎么突然换了”
“人总得尝试新开始”，她习惯性捋了捋额前的长发，轻声细语地说着。
“好”，红砂将泡好的茶递到了当归面前。
“下班了，有什么活动没？”，当归望着躬身窝到沙发里的红砂，问道。
红砂摇了摇头，“怎么？”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行啊”
两人又聊了会闲话，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下班点。
“等会，我收拾收拾”，红砂从沙发里站起身，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吧台走去。
交接班的妹子也到了，她从吧台下面的柜子中拿出自己的包，跨在腰间，转头朝当归使了个眼色，当归也站直了身，和她一前一后走出了咖啡店。
当归启动车子，也没说要去哪，红砂也不问，她舒服的歪着身子，斜躺在车后座里，刷着微博，望不见终点的人，也只能追求片刻的舒坦吧！
一小会儿，车就停了。
“到了？”，红砂挡在手机后方的脸抬了起来，她晃着头望着车前镜，身子往驾驶座前边靠去。
车停在路口处，一颗高大的香樟树旁，对面是一家西式餐厅，眼尖的红砂一眼就看见了餐厅前面，低头看着手表的男人，他穿着工整，剪裁得体的西装，在人流攒动的路口，显得那么地突兀而亮眼。
车内放着低沉缓慢的音乐，两人都沉默不语。
过了一两分钟，男人边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穿着v字领白色衬衫，黑色齐膝鱼尾裙，典型的职场女性打扮。
女人亲昵的挽着男人的手臂，笑的灿烂，男人发现了女人，低着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他深情的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女人闭上了眼，陶醉其中。
红砂侧头，她此刻想了解当归的心情，应该说她是明白的。
她盯着当归的面部，那里除了麻木和空洞，别无其他。她是对这热恋中的男女了如指掌，所以早就过了情绪敏感时期吗。
“他是你丈夫？”，红砂试探性地问，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在她的心底滋生。
“恩”，当归僵硬地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两秒，她接着说道，“我受够了”
当归转过头，看着红砂，绝望而冷俊的脸，和那时候的她一样，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男友，“我受够了，分手吧！”
前男友绝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那晚，她回到公寓，抽了无数根烟，喝了无数瓶酒，早晨醒来时，地上一堆瓶瓶罐罐，她刚准备起身，就重心不稳，摔了一跤。那段时间，孤立无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想来就头疼，她只愿这段记忆尘封在心底，永远不要浮出水面。
今日的当归和她旧时一样，彷徨无助。那些日日夜夜，当归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搭在当归略微冰凉的脸上，她掌心的温度，层层渗入到当归的皮肤里。
“我不敢和家里人说”，当归轻启朱唇。
“你应该告诉他们”，红砂目光坚定地和她说着。
“他说要告我，如果我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他就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把我父母见不得光的事情捅出来”
“我害怕，红砂”，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第一次听她喊自己的名字，却是十分亲切，“那就当他不存在，当他死了好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值得同情，软弱，胆小”
红砂抱着她，安慰道，“不会，相反我理解你，我们又有什么错？”
当归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闭着眼，用鼻音发出一个恩字，这样被红砂抱着的感觉，很奇异，也很温暖。
“既然心情不好，我陪你去海边走走吧！过了今天，忘记该忘记的事”，红砂说着。
当归点了点头，下巴搁在红砂肩头的力道重了些。
她们所在的城市，一面靠海。车子穿过海滨大道，沿着岔道口向右转弯，就到了。
当归停稳车，和红砂一起往沙滩走去。
海风迎面扑来，带着一股鱼腥味儿。海面上摇摇晃晃零星的躺着海草，红砂稳稳抓住一个，使劲朝海里面扔去。
她咧开嘴朝当归笑，那柔软的海草，软绵绵地落在了她的脚下。
当归回她一个爽朗的笑容，她脱下鞋子，往海里边走，海水很快就淹没了她的脚踝，接着是大腿。她闭上眼睛，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她的全身，她静静地感受着海的温度。
红砂退回到沙滩上，悠哉地躺在地上，望着宽阔的天，她伸出手指了指天，遂又放下来，眼中始终带着笑意。
“今天人挺少的”，当归不知何时坐到了红砂身边。
“是啊”，红砂感叹道。
“其实我刚刚在想，如果我就这么顺着，一直往海里走去”，风吹起当归的长发，往红砂这边飞舞着。
红砂坐起身，“你这个想法有点可怕”
“有吗？”，当归问，声音很轻，表情也很平淡。
“好好活着，快活得，活给那些人看看”，红砂伸出手，放到当归的额头上，顺着往下，沿着她的脸庞曲线，一直滑落到肩头。
红砂的掌心很温柔，舒服，能够令当归起伏地情绪逐渐归于平静，“还好有你，能陪我说说话”
红砂觉得，此刻的当归，就像一片摇摇欲坠的羽毛，她怕来不及抓住，羽毛就会坠落山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红砂紧紧抱住当归，力道有些大，她侧着头，低声在当归耳边说道，“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
“好”，没有质疑，当归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海面止不住的翻滚，无休无止，看不到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