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个有着冷淡眼睛的人。很多人都这么对我说。像是对一切都保持着漠视的态度,不在乎任何事或者是任何人。 世界是灰色的。
小学2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抽烟。说起来那时候应该说不上是抽烟吧,只是吸进嘴里然后吐出去,看烟慢慢飘成碎絮就会觉得怡然自得。虽然第一次抽的时候呛的咳到脸都红了。
之后便会不时的买来抽,慢慢地开始过着肺抽。烟缭过嗓子在肺里游荡一圈 在吐出来散的不见,留下重重的味道和嘶哑的灼烧。
因为世俗的看法,一直不敢让家里人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初中的时候被父亲知道,在他的逼问下承认抽烟,然后被扇了一耳光。疼痛撕过脸庞,却从一瞬间就从惊讶变回了冷漠。
然后从书包里掏出藏在里层的烟和打火机,当着那个瞪着眼睛的男人的面点燃, 推开车门把包甩到肩膀上。吐出来的烟和雾气在寒冷的冬天特别显眼, 升起来好大的一团。
不在人前抽。定下了这么个规矩,我被饶恕了。
有一次在一个院子里等人,点着一支烟后一个看到的老大爷过来说:“小伙子, 别因为想着看起来帅就去抽烟,这玩意对身体不好。你们这帮小年轻就不能学点好的。”
“那么我为什么抽烟你又知道多少。什么都不知道真亏你能这么一副想当然的样子说出来。”
当然,本着尊老爱幼的道德基准这话我没说出来。我只是把抽到头的烟掐灭又点了一支,然后对老爷子笑了笑。应该是露出来八颗牙了吧。我不爽的时候一直笑的很开心。老大爷摇着脑袋转头走了。
虽然我说的谢谢估计他没听到。
2
认识辰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刚转学到那个班的我和因病住院很久的他。不合群的两个人自然成了朋友。
辰和我一样,习惯了面对比自己年长的人。所以在觉得周围都是幼稚的无趣的孩子的时候唯独和他能说的来话。
辰喜欢很安静的音乐。学过电子琴和吉他。他说将来想做音乐,做自己喜欢的音乐,有人喜欢听他就会觉得很开心。
对此我一直是支持的。对梦想的憧憬, 这是我没有的东西。所以想把这轻盈易碎的耀眼物件好好保护起来。他的家人希望他能好好的上个热门的专业,将来工作结婚。父母总是希望着孩子能安安稳稳,哪怕是扼杀了孩子眼里的火苗。 奇怪的是当时只不过是小学快毕业的我们竟然在想将近10年后的事情,还说的头头是道。
他和他的母亲吵架,吵得很激烈。他说那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完全听不进人话!这是我的人生!不是她的!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他俯下头,肩膀不断地抽搐。然后用袖子在眼睛那里抹了抹,站起来说了句我回去了。
之后找他玩的时候,有次是在他家吃的饭。他的母亲,对我总是保持着一种淡淡的敌视。虽然表面上做的完美无缺, 和任何母亲对待儿子的朋友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我是个对周围事物很敏感的人,特别是敌意和疼痛。可能是认为儿子的叛逆是我教唆的结果吧。总之在吃下那顿如嚼蜡一般的饭之后,就没怎么去找他了。
之前看到的一部电影,王家卫的《霸王别姬》。对里面的几句台词印象很深。 小楼总是对蝶衣说:“你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蝶衣为了京戏疯魔了,所以结局不甚悲哀。
他成活了。我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撕心裂肺的妥协。听着他淡淡的说放弃音乐就当个兴趣了的时候,那种疼痛像是插进心脏的刀,缓慢却尖锐 钝重的疼痛。却还是强忍着欢笑。
之后初中我又一次转学,在一个鱼龙混杂的破学校里度过了两年。估计这是那个对我的大逆不道感到愤怒的父亲所做出的惩罚。可惜了,父亲。没什么效果。
然后高中离开了这个城市,虽然一直都有联络,关系却淡了很多。
直到我出国之后,再就没了音信。
3
到日本之后,下了飞机,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用着我能听懂或者听不懂的语言喧嚣。我却莫名的觉得心安。和躺在浴缸里的时候一样觉得心安,有种冰凉却厚重的感觉。
我没有让学校接机。自己走到坐电车的地方,用还没能连成句子的蹩脚日语和工作人员问路。然后拖着行李箱在人群里穿梭,手里拎着刚从自动贩卖机里买来的茶。第一次用自动贩卖机买的,150日元的茶。
坐电车下车的时候,好像是搞错了车站。傍晚的车站人群攒动,察觉的时候已经在车站口。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没有手机,没有能联系的人,不知道周围的情况,日语不怎么流利。很快适应了自己的情况, 然后几近周折之后到达学校。
我在那种无可奈何且手足无措的情况的时候,是笑着的。像是在享受汹涌而来的孤独和无助。
之前有社团的人说很羡慕我,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玩世不恭且冷静之极的样子。我笑了笑,没说话。可能说了也没什么用。要是知道了我所深爱并痛恨着的孤独和冷漠有多沉重不堪,估计会让她的世界毁掉的吧。
一瞬间我觉得很羡慕她,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羡慕。
莫名的觉得烦躁,晚上出去喝酒。在居酒屋里点了烧酒和酒蒸蛤蜊,然后就着周围的喧嚣慢慢地喝。
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路边一个女人一边哭一边吐,再看一会我怕她的内脏都会被自己吐出来。 去便利店买了纸巾和茶,回去递给那个女人,然后坐在一旁点着一支烟看星星。
“谢谢。”
“ 没事。”
至少我不是石头一块,我是有心的。
我想这么觉得。
4
年初回国的时候,父亲问:
“你还抽烟么?”
“嗯。”
然后他从车门旁边那里拿出半条烟,递给我说:
“拿去抽吧。”
之后想起来辰。然后从很多人那里问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去他家找他的时候 遇到他的母亲。那个女人的敌意已经消失,可惜的是还是看不到半分心痛。
辰跟我说,他恋爱了。对方是个男人。我不知道这是他的反抗还是他的归途,至少让他做件自己顺心的事情。我这么想着。笑着说了恭喜。
那个女人后来吐完之后,向我要了一支烟。说着自己如何失败的爱情和何等人渣的男友,我一边听一边看天。星星不多,就那么几颗,我还认不全。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一些事情。我痛恨着无时无刻无所不在的孤独,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孤独所带来的沉稳和怡然自得。
我对周围仍旧冷漠。没能保护住辰的梦想,对这我一直觉得无力。无力到觉得自己毫无用处。我所憧憬的,我所渴望的,被我眼睁睁的看着支离破碎。
对那个女人我一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出来。 在烟抽完之后就起身告了别。原谅我这么不近人情。
然后发现,我的冷漠,我所感受到的无力,都是为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产生的后果。想要保护的,拥有的,喜欢的,没有一次顺心的得到过。
变得冷漠,变得不在乎。从来都不敢有期待这种情绪,怕之后的失望会让自己垮掉。
我的心缺了一块,感觉不到一些东西。我恨那样的自己,于是做出一些补救和伪装,却不知不觉的把裂口撕扯的更加狰狞。
把自己沉进浴缸,幻想着是沉在海里,周围的海水满满的荡过来。冰冷却厚重。
莫名的就有种安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