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有一棵枝干像蟒虬一样的石榴树。每年的五月份开始开花,红红的,像火一样艳丽,花瓣从一个像蜡铸的盔甲里伸展出来,雄花开的很是奔放,盔甲小小,却是开得十分的神气。雌花的盔甲有个小肚子,待到花谢后,小肚子慢慢变大,长成石榴果。秋天的时候,石榴的肚子鼓鼓的像一个大大的拳头,在某一天的傍晚,你会发现,石榴果皮上裂开一条逢,紫红色的石榴种子宝石般晶莹剔透,在秋风里笑的烂漫。祖母说是这叫做榴开百子,大吉大利。
我们姊妹卧室的窗前,有一丛非常茂盛的月季花,粉嫩的花朵覆盖了所有的花枝,从春天一直开到秋霜降落。祖母经常说,我们村里很多邻居家的月季花,都是从我们家这棵树上分出去的。这是一棵月季妈妈了呢。
这两棵花树都有很多年了。祖母经常跟我们聊往事,说是从前的驻村工作组都是住在农户家里的,大概是1956年吧,我们家住的有南方来的同志,他们喜欢吃石榴,吐出的种子在墙根发出一棵芽,母亲把它移到院子里,精心呵护着,看着它从一棵幼苗逐渐长大,开花结果。那一年,正好我姐姐出生。而那棵月季花是祖母从亲戚家里讨回的一个小枝子,慢慢变成葳葳蕤蕤的一大丛。可惜的是,旧房子几经改造,两棵花树移来移去的伤了根,最后都枯萎死掉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这个品种的月季花。
我们家的院子不是很大。我们这个村子起根里就是人多地少,土地珍贵,每家的院子都不太大。但是五间房子的院子搁了现在还是很阔绰的。
小小的院落,父亲却栽了好几棵树,春天时满树的花朵芳香四溢,引得蝴蝶蜜蜂嗡嗡嘤嘤得围着几棵树打转。夏季里,浓浓的树荫把整个院子都遮了起来,中午时分,祖母叫我们把饭桌抬到树荫下,摆上做熟的饭菜,省得在屋里吃饭又闷又热。地瓜面的煎饼卷了菠菜豆沫和小葱拌辣椒,喝一碗土豆眉豆疙瘩汤,把树上的姐柳(知了的俗称)馋的直叫唤。
父亲买了两棵梧桐树苗,一棵栽在南墙边,一棵栽在大门口迎壁墙前。梧桐树长得快,没用几年就长成粗粗壮壮的大树。后来,这两棵梧桐树给姐姐做了两个大箱子,给哥哥做了一个小饭橱,给我做了一个小书架。那时候农村人家娶媳妇嫁闺女都要做些家具当嫁妆,梧桐做的家具不容易变形,所以家家都会栽几棵梧桐,准备着儿女的婚姻大事。眼看着儿女们陪着梧桐树一起成长,盼望着儿女和梧桐树早日成才。因为母亲的早逝,拉扯子女的重担都放在父亲的肩头。天幸还有年迈的祖母帮忙,虽然日子过得拮据,总算是没有骨肉分离,我们兄弟姐妹也在风风雨雨里伴着父亲栽下的梧桐树长大成人。
有一年春天,父亲从集上带回来一棵核桃树苗。核桃树苗很帅的身段,树干光滑,树皮是暗绿的颜色,叶子是椭圆形的,就像孩子们伸出的小手掌,很招人喜欢。父亲挨着梧桐把核桃树栽下了。父亲栽树时都会跟我们念口诀:“深挖,狠砸,多浇水。”把树坑挖的深一点,栽上树苗后用镢头把土夯的结结实实,最后浇透水,这棵树很快就会缓过劲来。小核桃树栽后的第三年,结了几个包着绿壳的果实。那层绿壳却是含着毒汁,不小心碰到皮肤上就会又红又肿,痛痒难捱。核桃树还有一个缺点,就是爱招虫子,特别是爱招“刷毛甲子”,身子长长的,黄绿相间,一撮撮刷子般的毛毛竖竖着,样子很瘆人。这要是万一被它蛰上可就不得了了。所以这棵核桃树只陪伴了我们三年,父亲就把它处理掉了。
我们家小小的院子里,曾经有过小白杨,小枣树,小桃树,小杏树。之所以说是小,因为这些树都没能长大。
我们这里的人家喜欢在大门口栽棵槐树,俗称摇钱树,大概是槐树上结的果实像一串串翠玉铃铛而得名吧?谁家不是盼望着能早日发家呢?父亲也买了一棵槐树苗栽了靠近门口的地方,槐树长得慢,树冠象张开的伞一样好看。父亲在槐树旁边栽了一架紫藤花,紫藤长长的触角爬到槐树上,在老槐树高高的枝头开出一串串紫雾似得花絮,紫藤叶子和槐树叶子长得非常相似,看上去就像是槐树上开了紫色的花一样,美的怪异又是那么的和谐。少年的我坐在这棵槐树下,听祖母讲才子佳人的故事,跟着姐姐学习各种女红,和小伙伴们玩些女孩子喜欢的游戏。我们看着槐树变得粗壮,槐树陪着我们慢慢长大。这棵树在我们家生活了近四十年。后来整理院子时送给了一个邻居,不知道老槐树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最喜欢的是两棵桂花,圆球状的树冠高过了房檐,每年的八月里,桂花浓郁的香气飘了整个街巷。诗意盎然的秋天,穿行在桂花飘香的村庄里,伴着袅袅炊烟,想着祖母讲的老故事,吸一口清丽的空气,宁静,悠闲,仿佛忘记了时光的流逝,忘记了俗尘的烦忧,心醉的都要融化了。
而今这些花树已经各有归宿,我的父亲已是白发蹀躞,步态龙钟。年老的父亲已经养不了高大的树木啦,院子里只剩几棵芍药牡丹兀自在春风里招摇,几盆清瘦的杜鹃花纤弱楚楚依在墙角,竟然开出了满枝的花朵。天气晴好的日子,父亲拄着拐杖出门散步,拐杖敲打着巷子里坚硬的水泥路面,发出笃笃的响声。回家后,还忘不了给心爱的花儿的浇上一点水,手腕颤颤,院子里便有了道道水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