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难得出门,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在拐过街角的时候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老太太,守着一个煤炉子,炉子上夹着个冒着热气的方铁板,老太太坐的地儿正对着学校大门的出口,想来她的主要客户是放学后的小馋猫们。不过由于是寒假,老太太的生意略见冷清。老太太卖的是葱包桧儿,价格挺公道,一元五角钱一个,算是所有“零食”里最便宜的那一类了。付了钱,老太太就麻利地把包着油条和大葱的葱包桧儿放上铁板,用一个类似石灰铲的工具仔细碾压,这是个力气活儿,想来在生意热闹的时候,老太太早就练就了两臂子好力气。压至微焦后,老太太用两张纸夹起葱包桧儿递给我,指着面前的两个瓶儿说:“甜酱辣酱自取,小心烫。”
总的来说,葱包桧儿的组成无非是四部分,其一是春饼,汉时蔡伦造纸,曾留下这样一个传说:蔡伦四处访求造纸之材,苦无所得,偶在市街的摊位上见到春饼,感慨说若将来造出的纸有春饼般轻薄就好了。做春饼还真是个技术活,手持一抹面,这抹面中,面粉和水的比例要恰到好处,如科学实验,每一抹面其后隐藏着无数次失败的经验。把面抹在煤炉子上架起的铁板上,烘出圆圆一片,多一分则太厚,减一分则太薄,真真是轻盈剔透,吹弹可破。其二是油条,就是旧时杭人说的“油炸桧儿”,这在南宋时,乃是杭人对害杀抗金名将岳飞的奸臣秦桧寄托恨意之物,两条面,一正一反轻轻一绞,下油锅炸到滋滋香,一条象征秦桧,一条象征王氏,老百姓的强烈爱憎就寄托在这小小的食物中。老底子的杭人,每每早晨起来取一根筷子来到街边排队,串起几根油条回家过稀饭。油条虽好,但一如别的油炸食品,冷了以后又韧又无味,于是又有撕扯开来加上点虾皮紫菜做成油条汤的方法来弥补缺憾。据说葱包桧儿当初也是因为油条铺的老板为处理掉冷油条而发明的一道美食,冷却的油条经过烘烤,碾压,恢复了活力,带着那么一点儿大吃货国人民智慧结晶的意味在里面。无论是春饼还是油条,对于幼年时期的我来说,都是神奇的存在,那时候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拿着一坨面一抹就能做成薄薄的春饼,为什么两条极细的面一绞就能膨胀成粗大的油条?大概,街头的小贩都是有魔法的吧!
至于葱包桧儿的第三部分,自然是少不得的葱,南人食葱,多是小葱,微辛中透着点香。小葱的香多用来蒸鱼、炒海鲜等,与水产之类的鲜味一调和,相得益彰,也可拌豆腐,一清二白,无可挑剔地绝配。裹进春饼里的小葱则精华内敛,不一口下去,感受不到它被压扁后蕴涵着的巨大能量。
甜面酱和辣酱,乃是葱包桧儿中不可或缺的调剂之物。对于我来说,更喜欢抹上甜面酱,似乎每一家做葱包桧儿的甜面酱都有那么一点点独门秘方,味道大同而略有小异。葱包桧儿的妙处就在这一抹甜面酱上。须知经过烘烤碾压后,春饼焦而发干,油条脆而略硬,小葱有汁但力量不足,全凭那一抹酱,调和这些不谐。抹上酱,匆匆一口,爆酱裹着葱香顺着热气先入喉口,接着是酥软的春饼皮轻轻松松就被破了防线,脆香油条在调戏齿颊,发出“噶滋”的声音。葱油味,咯巴脆,大冬天的,还有比吃这个更幸福的“零食”么?
对于儿时的我来说,葱包桧儿这样的街头饮食很多时候是可望不可即的,不仅仅是因为大人们谆谆告诫的“不卫生”,还因为那时的我,着实没什么零花钱,到了大学,正赶上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平时都一分钱掰着两半花,吃喝无不精打细算,偶尔能奢侈一小顿已经不错。至于街头零食,虽然无数次被香味所诱惑,每每咽咽口水快速走过,心里盘算着:“这一个葱包桧儿的钱还抵得上一次公交车费。”
如今想来,那段日子虽清苦,却倒也快乐,有时和朋友涮一顿儿大白菜,也是挺美的享受,越是贫乏的时候,越能知道平凡之物的珍贵。
到如今,工作数年,葱包桧儿早已是寻常物,但每每想起,还是忍不住去回味下。说也有趣,那一日刚吃过一只葱包桧儿回到家,下班后的父亲摁响了门铃,开门一看,父亲手里也拿着两只葱包桧儿,不由发出心有灵犀的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