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京师最有名的占卜师当属柳少游。慕名来访一问前途者众多,门庭常若市。
这天他正在凭几前盘腿坐着,摆一局残棋,自得其乐地琢磨。忽有一客人径直推门进来,柳少游方不悦他的无礼,正欲呵斥,对方倒是很恭敬地,奉上一卷素色丝帛作为见面礼。柳少游倒不是稀罕这礼物,但看对方的姿态谦和,反而发不了火,便引人落座,收了棋盘后,两人相对而谈。
客人十分直接,说:我就是想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
柳少游也不多言,径自拿起几根蓍草来,凝神聚气地摆卦演算。客人就跪坐在对面,默默地看着。
卦象出来时,柳少游的额上已经有一层薄汗,而盯着那几根短短常常的蓍草,不由得皱着眉摇了摇头。
抬头,对上客人问询的眼神。虽然告诉别人时日将尽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柳少游开口得还是有点艰难:不吉,今晚。
看着客人略迷惘的样子,他再说一遍:就是今晚。
客人的脸色一下子青灰。嘴里喃喃出声,也不知在哀叹些什么。
柳少游不知如何安慰,只得呆坐好一阵。客人才喃喃开口:我想喝点浆水。
柳少游高声唤仆人送点三勒浆进来给客人。
家里的小仆正在门外坐着打盹儿,听主人叫唤,倏然惊醒,听要水给客人,吓了一跳,想自己睡去沉沉竟不知客人何时进去,更谈不上通报主人了,估计今晚难免一顿骂。这么想着,倒好了浆水,恭恭敬敬地端上,推门而入。
进门抬头,小仆一下呆住了,但见屋中央的凭几旁,对坐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都望着他,竟全是柳少游。
他手脚一哆嗦,杯中的三勒浆微微漾出,洒了半盘。
其中一个柳少游脸上于是有了怒容,压低声音道:还不快把浆水端给客人。
小仆战战兢兢地,走到这个动怒的柳少游对面,跪下,连盘带杯放在客人面前,然后退行到一旁,抬眼偷觑着那个脸色青灰的柳少游,端起杯来将里面的浆水一饮而尽。
小仆收了杯盘,颤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坐在门口,半晌回不过神儿来,听着屋内的动静,渐渐怀疑是自己方才眼花了。
门忽然从里面拉开,正专注神游的小仆一惊蹿跳起来,但见两个柳少游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后面那个吩咐他说:送送这位先生。
小仆虽然害怕,但不敢违命,于是就哆嗦着送这位面色晦暗的柳少游出了门去。
在门口,小仆还勉强维持着礼数,鞠躬作别,但这位柳先生似乎根本未曾留意,只是失魂落魄地往远处,走了几步,身形渐淡,那时正是黄昏将尽的时刻,他就这么消失在暗淡的光线里。小仆一时还呆愣在原地,直到那昏暗处传来了男人悲痛的哭声,他才被脊背上的寒意吓得赶紧跑回了家,紧闭上院门,急急去找自己的主人。
柳少游正在刚点上的油灯下,翻看一本旧书。
小仆气息不稳地问了句:先生,您认得那人吗?不待主人回答,便颠三倒四地把刚才端茶所见和送客的一幕说了一遍。
柳少游手里的书,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
小仆不知主人为何掉了书,急忙上前去捡起,再抬头却看到柳少游那灰败的脸色,竟同刚才离去的那位,完全一样。
柳少游气若游丝地自语了一句:竟是我自家魂魄……
接着便推开迷惘的小仆,手脚并用地爬到卧榻边,打开一只常年放在那里的竹编小箱,从里面拿出了那客人下午带来的一卷素色丝帛,昏黄的油灯照不到卧榻这一侧,但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线下,谁都能看出,那哪里是什么丝帛,不过是白纸而已。
柳少游跌坐在地上,颤声道:魂魄都走了,果然命不久矣。
当晚,就真的在惶恐不安中,呜呼辞世了。
译自唐·戴孚 《广异记》
柳少游善卜筮,著名于京師。天寶中,有客持一縑,詣少游。引入問故,答曰:“愿知年命。”少游為作卦,成而悲嘆曰:“君卦不吉,合盡今日暮。”其人傷嘆久之。因求漿,家人持水至,見兩少游,不知誰者是客。少游指神為客,令持與客,客乃辭去。童送出門,數步遂滅。俄聞空中有哭聲,甚哀。還問少游:“郎君識此人否?”具言前事。少游方知客是精神。遽使看縑,乃一紙縑爾。嘆曰:神舍我去,吾其死矣。”日暮而卒。
广异记·柳少游
最后编辑于 :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