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老黄狗的铁笼子旁,一棵无花果树一声不吭,安分老实地呆在那里,夏天虽不开花,却到秋天时,乖巧地结出一树无花果,供我们一家人享用。 入冬的那天下午,喝了点酒的邻村的王结巴,骑着他那辆破电动车,顶着寒风,经过几个路口,转过几个弯才到我家,到门口时,正好撞见院子里那棵无花果树。进屋坐下后,与父亲喝茶闲聊间,他脸通红,嘴巴颤抖着说道:“院子里,那……那棵……无花果树……迎面冲着……冲着大门,无花果……无花果,不吉利……不用我说什么了吧!”父亲犯了狐疑,突然觉得心中有个疙瘩,等他一人走,二话不说,抢起斧子,“咚咚……咚咚”几声后 ,无花果树倒下了,它没有流一点血,也没有凄惨痛苦声,甚至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就这样,不知情,突然冤枉地被破掉了。
太阳西下的时候,我回到家中,进门时,迎面便望着院子,莫名地感觉院子有些空荡,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人啊,有些东西往往在失去它的时候,才意识到它的存在,当你拥有时,却对它视而不见。走近院子,我才发现狗笼旁边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树墩,还有一些碎木屑,灶台旁边却多了一堆新鲜的柴火。我来晚了一步!我质问父亲,父亲沉默不语,向母亲理论,母亲也说劝不住执拗的父亲。
如果我早来一步,或许可以挽救这棵树的生命,若真劝不动父亲,至少我可以将它移植到一个不会被人注意、不会碍眼的角落里。哪怕人们常说“树挪死,人挪活”,我也不在乎,还是要试一试,即使它今年不再结果,我也不着急,可以多给它一点时间,等它一两年。
有一次,我曾经挪活过一棵树,那是一个忙碌的下午,村子里正在组织用挖掘机清理河道。那是一棵“碍事”的树,只好撞住了挖掘机的路。在征得我父亲同意后,司机开动挖掘机将那棵树连根拔起。父亲打算扔掉这棵小树,而我刚好在那里,便拿起铁锨,扛起这棵树,寻觅到一处空地,是一个不碍事的角落。这里土壤肥沃,没有屋檐遮住阳光,没有大树的欺凌压迫,更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我朝手心上吐了口唾沫,摸在锨把上,埋着头,撅着屁股,便开始挖。我把小树的细根小心翼翼盘在土坑中,埋上土,踩结实,浇上水,让它在风中站直、站稳。
那是我所重新种下的一棵树,我改变了它的生长环境,它所看到的风景从此也将不同,我不知道它会不会留恋以前的那片土壤,那片风水。那时的我还会担心它的根暴露在寒风中太久,会被冻僵,忘记生长;我也担心我挖的坑对于它那错综复杂的根太过于拥挤,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多虑了,那棵树坚强的活了下来。
后来, 有一天中午,午饭后,几个同事一起去公司的西北角晒太阳,正好后面新开了一家公司,厂房正在建设中,几个施工工人正在围着一颗树忙活着,我数了一下,六个人,还有一台挖掘机。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树,见多识广的老殷认出来了,告诉大伙这是颗香樟树。当我们注意到栅栏外的这颗树时,它已经系好吊带,被挖掘机吊了起来,准备放入新的土坑里,旁边还围着一圈新鲜潮湿的土堆。看得出来,一群人为了这颗树忙活了半天。大伙讨论了一番,才得出一致的结论。原来厂房开新门,这颗树正好挡路上,因此才大费周折的将它移走。也许这座城市的人们不会随便砍掉一颗生长着树,砍掉一片绿萌,这条道路需要它,这片空气需要它,这座城市需要它,它在这里受到更好的待遇,就像一个人一样,放错了位置,可能因此不会被人注意,才华默默得被埋没。他们把每一个步骤都干得很细心,我们把每一个动作都看得很认真。工人们将树立在事先挖好的坑,埋上土,培好土,用布包好树干,系好绳,架好扶正杆,浇水,输上营养液……工人们像给香樟树做手术一样,有操刀的医生,有帮忙的护士。这时,有人突然说道:半个小时休息时间到了,该走了,一伙人准备散去。“你们为什么不等树种完了再走,做事怎么能这样有始无终的!”老朱说得一本正经,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是还是没有拦住众人回去的脚步……似乎我们都在关心,也愿意花时间去留意这颗树。以后的中午,我们依旧来这个角落晒太阳,偶尔也会时不时注意到这颗挪了窝并活下来的树。只是那个冬天,比起周边其他树,它的叶子要稀疏一些。
天快黑的时候,“日出而作”的公鸡、母鸡、红头鸭们结束了一天的觅食工作,像往常一样,回到那棵“大”树下。公鸡围着那截树墩打转,时不时啄两下散落在地上的碎木屑,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母鸡昂着头,左右张望,咯咯叫,却始终都没发现能落脚的树枝;笨重的红头鸭仰着脖子,面朝天,却看不见宽大光滑、能遮阳蔽雨的树叶。它们迷茫而又着急,徘徊、转悠了好久……最后,公鸡、母鸡飞上树墩旁边的那堵矮墙上,红头鸭爬在树墩旁。往后的日子里,不论阴天、雨天,还是雪天,夜里,它们再也没有离开那截树墩。
无花果树,不知是名字惹得飞来横祸,还是因为站错了位置?但可以肯定的是,它没有说错话。
那个晚上,我听见风中传来阵阵鸡鸭的哀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