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识陶朱
我五岁的时候父母在一个城中村里开了家小饭馆,小饭馆在巷头,巷尾是用红砖围起来大井。大井前头是我们住的地方。
房东太太不识字,是个环卫工人。房东爷爷大学医科毕业,是位医生。
那个时候房东家养了一窝兔子。这自然是没有什么稀奇的,房东太太家院里养过火鸡狐狸还有猫猫狗狗,水缸里有各类鱼和乌龟。闲置的屋里有过老鹰,隔壁的墙上挂着鹦鹉。这活生生将一套三楼小洋房改造成了动物园。奈不得房东爷爷爱看动物世界,但凡他能寻到的动物都给寻到家中。
房东太太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说别的,那动物的粪便,鱼缸的水打扫起来便已经够呛。还加上这边鸡犬相闻,那头飞鸟走兽相争鸣,活生生一出农间剧。更要紧的是,这动物太多房子便不好租,饶是你租金比别人家再低。人总有避讳的。
于是,某个午后,房东太太毫不留情将那些火鸡狐狸仓鼠乌龟,猫鹰八哥全都请出家门。在房东爷爷据理力争下,留下了一框子兔子。兔子先生暗笑,几百个日夜来争夺地盘之战,今日终究全归他一家。没想到,还没乐呵乐呵,就被房东太太丢进木框,此后他家只得在这木框中活动筋骨。
兔子先生想来很是气愤,一声不响竟剥夺他兔身自由,关他终生监禁,还不许他抗辩。于是此后,原本温顺的兔子先生却变得暴躁起来。每次我以菜叶胡萝卜贿赂,期望能够摸摸他的绒毛,他却全然不顾往日我两厮混的情意,稍稍喂慢一点便啮我的手指。如此反复多次,我倒是不乐意了,敲了他的头骂坏兔子,再不同他玩耍。
后来,孩子们聚在一起扮演角色,往日里我都争吵要做嫦娥,现在却为不抱兔子宁可当个丫鬟。随料到丫鬟便是主子抱兔子累了,你得接着抱。把兔子先生接到怀中一颗,懊恼当初没有选当桂树。
然后,我就看到了兔子先生那双红色的眼睛,那眼睛比平日更为晶莹透亮,像极了红宝石。当我伸手要摸时,却见液体猛然滚落。原来那成透亮的釉,是他噙在眼里的泪。
我心里咯噔一声,想要将他抱会笼中,打开笼子一看,里面只剩两只小白兔。我大惊,喊到:“你们看,只剩两只兔子了!”大家拥过来,围着笼子看了许久,巷子内外找寻。却不见其他兔子。我抱着兔子先生到巷尾大井出找寻,脚未站稳,兔子先生突然挣脱了我,向大井跳去。
他伸张四只,身体划出好看的弧度,弧度的名字叫,自由。他没有跳进井里,他摔死在了红砖之下,可我分明见到了他脸上的笑容。
晚间我大哭,询问医生,那些兔子去哪里了。
医生说,他们生了病死了。
我便哭得更加大声。
再之后,我们家从巷子里搬出来,我也快忘记兔子先生。医生家翻修几道再没有院落,无处养飞禽走兽。医生也慢慢老去退休,可他家依旧门庭若市,大家都来求一种神奇的烫伤药水,那是医生毕生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