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醒来,我都以为我躲在这里没有任何原因。当我稍稍清醒就立刻明白:啊,洞外的世界太危险了!
昨晚一只熊在洞外叫了一整夜,幸好洞口早已用几个大树杈挡住了。可是它要是知道我在里面,一定会硬闯进来——一想到这个我就害怕。到底现在外面有没有野兽我不知道。只是不敢出去,万一遇上个老虎豹子可就完了!
我就这样缩在这个洞最隐蔽的角落里缩到傍晚。中午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哪怕是饿死在里面也不出去给那些野兽咬死。可是现在我特别想吃东西,我从几天前的一个中午开始就没进食了。我饿的睡不着,两只眼睛盯着洞口的光,只觉得整个洞在旋转,在乱滚,洞的顶部在软软地往下沉。记得刚到这洞里来的那个晚上,我在月光里看到洞口下方有水流过。能喝到一口水该多好啊,我的嘴巴都干了,嘴皮像晒干的泥一样一块块硬硬地张开。我知道这不好看,但你要是知道离我两米远的地方有一堆骨架的话就不会笑话我现在的丑态了。
那是一堆人的骨头,上面还剩一些肉,但我已经不想继续吃这个了,这肉开始发臭了。我宁愿吃苍蝇。可这里没有苍蝇,就算有我也没力气去抓。你也许要问我那个只剩骨头的家伙是谁,我不想跟你说这个,现在我只想吃东西,只想有食物,这个时候思考问题真是太耗体力太累人了,连睡觉也累。门口真的有水吗?水里也许还有鱼呢。可是我他妈不敢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我不知该怎么办,连哭都没力气。我可能真的要饿死在这儿了。但愿不会再有人到这岛上来了,希望我被饿死的尴尬模样永远没人知道,让以前的那些人只记得我白白胖胖的样子,那样他们也好受一点。我的银行卡上还有存款吗?也许还剩一点吧,让那个臭婊子取走花掉吧,她早就不爱我了,让她拿着这些钱找个梅毒患者打炮去吧,让那些杂种都去操她吧。她可能已经染上梅毒了,现在她,凌小翠估计全身又烂又臭,就像这堆骨头一样臭。你这个贱货凌小翠,我死了,你也得死,病死,被别人操死!别以为我不知道去年冬天你勾引我弟弟,我都看见了,你把他的手塞到你你裤裆里,你对着他笑。你还跟我的哥们儿王岳搞,你怎么不去搞我爸呢!但是王岳这个混蛋已经死了,他就在我旁边,他妈的现在就剩一堆骨头了,肠子心肝都烂啦。这他妈都怪你,他如果没搞过你,我才不会因为太饿而打死他,我不是那种人,我不会因为饿而吃朋友的肉喝朋友的血。是你们先背叛我,他插你的时候我心痛极了,但是你他妈的爽死了。当听到你的叫声从手机那边传来,我真想杀了你。
对,是我拉他出海旅游的,也是我骗他到船头看风景的。那个傻逼,大晚上的漆黑一片有什么风景可看。我只想把他推下海,去喂鲨鱼。可是那个王八蛋他掉下去的时候死拉着我,要我救他把他拉上来。他死死拉住我,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停地叫我,好像根本不知道是我推的他,还以为自己不小心滑了。他吊在我的右手下面,我正在想要不要拉他上来,突然一个浪头打过来,我脚离了地,跟他一起掉进了海里。我们两人居然没被淹死,意外的患难让我们回到了从前,那时我真打算跟他和好,想一起在这岛上挨到有人来救我们。我们一开始很好。我们一起拉着手摸黑找到山洞,第二天又到外面去采野果,能吃的野果真多,我们就靠着野果度过了一个星期,直到那天我们看到有豹子在树林里乱窜,我和他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出去就是死。
他妈的王岳也是个怂的,他只知道摸自己的护身符,就是一个子弹壳一样的坠子。他就知道在洞里边发抖边说我们会没事的,我们会得救的。我一看就不爽,他干嘛不拿着护身符出去呢,反正有护身符啊。他是个自私鬼,都有护身符了还不愿意出去,他都不知道我有多饿。那个杂种,他宁愿喝自己的尿也不愿意为了我们两个出去找食物。他妈的他不是有护身符吗?
我不想在这里详说我是怎样吃他的。我也没怎么计划,就是有一天太饿了,我们都不出去找吃的,我说把护身符给我吧,我出去找吃的。他居然不给,说怕等下野兽跑到洞里来。我说那你拿着护身符出去找吃的吧,他也说不。我可能饿得失去理智了吧,反正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就捡了块石头往他的头上砸,刚开始砸那几下他还要躲,还想伸手去捡石头,这让我生气,我又使劲砸了很久,直到有脑浆渐到我身上才停下。我太饿了,就俯身去吸她脑壳缝里的脑浆。别以为这恶心,你是没这么饿过,你要像我这么饿了你就知道脑浆的味道真的不错,口感很细,温温的,还有一点甜,关键是,吃了立刻就有劲了,浑身像通了温水一样慢慢膨胀,眼睛也慢慢看清楚东西了。我知道自己不用死了!我越吸越高兴,越吸越用力,当我用扁石头割他身上的肉的时候,我也难过了好几次。但一想到他跟你乱搞,我就好受多了。
现在他的肉已经发臭了,我不想吃了。他现在剩下的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这个护身符。我砸死他之后就一直戴在我脖子上。我现在觉得,昨晚那只熊没进来,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护身符,动物有时候能看到神秘的东西,我以前听说猴子能看见鬼魂,是国外的科学家发现的,他们把猴子关进普通的屋子,猴子没事,安安静静的,但一把猴子带到太平间火葬场之类的地方,猴子就怕得乱叫,像看到什么东西似的边回头边逃跑。科学家们又用分析声波电波的仪器测出了这些场所的不同,得出的结论就是动物能看到鬼魂。那昨晚那只熊可能看到我的什么保护神了。我只能这么想,因为饥饿在促使我出去。我握着这个子弹壳坠子,一点一点往洞口爬。
凌小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都快饿成骨架了都快死了还会想起你,但我早就不爱你了,我只是无意间犯贱又想起你那晚下班后在大雨中让我趁你的伞,我觉得那个时候你他妈好看极了,你的衣服湿了一半,头发挂满水珠在路灯下闪光,刚认识你我就看见你的奶子很满,一直在我的余光里跳。可你要是没那样对我笑,没有那么善良地露出白白的牙齿,我是不会到你家里跟你上床的。我被你的笑迷住了,就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爱上了你,我他妈是因为爱你才跟你上床的。现在我快到洞口了,外面细微的浪涛声从远处飘过来,没人知道我现在怕得要死。
我捏着那个子弹壳到处看,好像有些期待似的到处寻找野兽的影子。什么都看不到才可怕,几只鸟突然飞起来,飞走了,可是我什么也没等到,也不知道那几只鸟为什么要突然飞走。洞口的几个树杈还横在那儿,只是叶子全部干了,缩卷着,风吹不动。那些树杈是王岳架在那儿的。几个脚印在不远处,是昨晚那只熊的吧。可是我现在什么野兽也没看到,只敢捏着子弹壳趴在洞口。这个岛到底有多大,什么岛上会有这些野兽,是不是我之前看错了?假如那根本不是什么豹子呢,而是跟豹子很像的什么大鸟呢?谁知道呢,谁知道呢。一个人饿坏了就不会冷静想问题,我要是能冷静就不会想到凌小翠了,她就像刀子,谁想她谁倒霉。比如我刚刚想到他,现在就在洞口饿着,还怕得要命。
我得出去,再不出去就死了,我捏着那个子弹壳,像捏着一把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钻过挡门的树杈,终于走出了洞口。我是从洞口摔到石头坡坎下的,因为往下慢慢挪步的时候实在站不稳,站着很费劲,于是自己让脚软着,滚下去,就像滚到棉花堆里去一样,我软软地摔到了坡坎下,躺开,几块半大的石头滑下来砸到我身上,没觉得疼。
还是旁边的小池子里的水救了我。这个池子其实是水流中的一段,只不过这里水底凹陷很深,蓄水多成了水池。我趴在池子边上灌了好久,真想一头埋进水里像鱼那样喝水。我灌了太多水,觉得肚皮在裂开,站起来时胃有些疼。我刚刚趴到地方有几个熊脚印,想必是那只熊也在这里喝过水。
我得去寻找食物。喝够了水让人清醒很多,也让人稍微胆大了一些。中午时我还对自己说宁愿在洞里饿死也不出来,现在我才不想饿死。
我起身四处看了看,就按着自己模糊的判断朝前几天摘果子的地方走去。一路上总能听见渺渺的海浪声,但总是看不见海在哪里。是因为这个岛太大了吧。我一路上总在设想等一下一定要多吃点,把这几天欠下的果子都吃回来,要是能抓到一只什么鸟就好啦,像那个混蛋王岳一样,一抓住就扯断它的脖子,先把血吸干,再一点一点啃肉。一般来说鸟胸脯上的肉最多最好吃,爪子只适合没事的时候嚼着打发时间。其实我也就吃过一只鸟而已,还是那个混蛋抓住的。嚼鸟的爪子并不解饿,因为根本没肉,但是确实不知道该干什么,在洞里两个人就只能比谁嚼得更响。后来,虽然就那么十来天,但我一个人在洞里的时候也寂寞得要死,有好几次我吃王岳的肉吃饱了之后会突然大哭,没有哭声的大哭,我怕声音招来野兽。但真的伤心极了,我望着他那破烂的尸体,想叫他立刻醒过来跟我说话,让他站起来站起来,我甚至想把他的肉都吐出来重新拼回去,让这个背叛我的杂种起来拥抱我,亲吻我,跟我说话,或者哪怕他一醒来就拿石头砸我,他杀死我吃我的肉都行,都好过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独自承受漫长的恐惧和无聊。有时我想,要是被砸死的是我,混蛋王岳活下来就好了,那样他就更难受。但那个杂种先死了,他知道一个人活着会这么难受才甘心被我砸死的吗?他后来不再反抗不再逃是因为不想反抗不想活下来宁愿死了吗?这王八蛋。这些人总是在害我!
我一路乱想,不停地咒骂,窜来窜去不久就走到了一片果树下。果子可真好看啊!饱满发亮,鲜艳的颜色在阳光下活蹦乱跳。我一边摘一边吃,又爬到树上去吃。有几棵果树的树杈不高,老树枝弯弯地斜出很容易爬上去。就在快要吃饱的时候,我打着嗝望了一眼周围,满林的果子和树叶在阳光下艳丽地晃动。我想,那真像凌小翠的内衣呀。我伸手去摘树梢的果子,把衣服脱下来当袋子,一会儿就装了鼓囊囊的一大袋。我用袖子当绳索,把这个袋子捆了几下,还满意地拍了拍。很自然地,就像上了厕所要回头看一眼大便,离开妓院要回头看一眼小姐的阴毛,我下了树也自然地仰头看了一眼。我意外地看到旁边一棵树上的果实很特别,扁扁的,绿绿的,中间有个裂口,能看到红红的果肉。我又爬到那棵树上去摘。树梢离得太远,伸手半天都够不着。就在我快要摸到那几个果子时,突然树枝一颤,“沙”的一声,一个巨大的怪脑袋冲了过来,我飞快反应过来那是一条蛇,它直冲着我飞快撞过来,却突然向上一扬,闪电一样缩了回去。它安静地缠绕在树枝上,嘴里咬着一只鲜艳的大鹦鹉。它的眼睛像什么,不知道,可真的太吓人了。
我死死地抱着树杈,稍稍放松就会发抖。我在无法平息的恐惧中回想着这条蛇,它刚才一直缠在树上伪装,它蛇皮的花色跟树的颜色很接近,所以我一直没发现。我的脚在发抖,不敢动,就这么一直盯着它。
过了很久,我开始缓缓平复,见那蛇专心地吞着鹦鹉,它喉咙的位置鼓鼓的,像塞了块石头。我试着一点点往下挪,挪一点,停很久,望着那双黑玻璃一样的眼睛。等我终于下到地面,慢慢抱着果子出了树林,就赶紧往回跑。好多果子掉到地上,我也不去捡。
终于快到山洞了,这个黑压压的里面还放着一堆腐烂的尸体和我的粪便的地方现在变得那么温暖。我赶紧向洞子走去。到了坡坎的地方,就是刚才我摔下来的地方,我把衣服包的果子裹好,又使劲用袖子缠了一个结,把果子扔了上去。我擦了擦手,准备爬上去。我试着抓稳上面的石头,脚在下面用力一蹬,忽然听到上面沉厚的叫声。难道是那只熊?我想。我立刻趴下,埋着头躲在坎下一动不动。那声音越来越近,就快到我头顶上了,我能听到它的脚掌踩在地面上的沙沙声,那真像牙齿嚼动的声音。它在我头顶上方的坡坎边,我不敢扭头朝上看,只能趴着,希望自己也能像刚才那蛇一样伪装,骗过它。它好像离开了,不对,离开也该有脚步声啊,不会这么安静啊。突然一阵风扫下,沉重的脚掌触地的声音在不远处落下,伴随着灌木的稀碎声响,我微微抬起头,看到一团金黄皮毛的东西消失在灌木后面的林荫里。那是老虎,我傻傻地对自己说。我爬上坡坎的时候发现洞口的树杈并没有损坏,刚刚那只老虎没有进里面去,它的脚印聚集在洞口,粗大的圆形凹陷。我想,它虽然闻到里边有腐肉的味道,但也闻到了我的粪便。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它说过粪便代表了动物划好的地盘。赵忠祥那杂种说得也很对,就是我的屎让老虎不敢进洞。我也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刚爬上坎,我看到,左边,离那个池子不远的地方慢慢走来一大块黑色的东西,是我见过的最黑的乌云。我只好又慢慢趴下,因为我看清了,它到底还是出现了,那只熊。
刚刚连续的恐惧还没消散,我的心跳又快又响。我手里还是抓着那个子弹壳,尽力地控制住呼吸的声响,真恨不得这子弹壳能自己打进那熊的脑袋。我的脚边是那包水果。熊走近了,它趴在池子边喝水,喝了好一阵,突然它跳了下去,溅起好大的水花。它从水里起来时,嘴里衔着一条摆动的鱼。它拖着湿漉漉的城墙一样的身躯从池子里侧的乱石斜坡走到了洞口,也是几番来回,无奈地嚎了几声。它甩头转身向我这边走来。
我死死地贴着地面,那个大家伙在我身上蹭了好久,又走开了。随着碎石块滑落的声音,它的脚步声,比刚刚那只老虎更重的脚步声在坎下渐渐走远,我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我收腿站起来时,那包水果被绊倒了坎下,洒得到处都是,那个大家伙又大步惊雷似的跑回来,我立刻伤心地趴下,不止恐惧,我甚至感到这座岛就是在重复,在让我配合演一出无休止的荒诞剧,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直到今天也是这么荒诞,每天因为生活的恐惧跑去上班、每天被工作单压得透不过气、每天因为恐惧而去背那些励志的语录,我不直言揭露凌小翠跟别人的奸情,不就是怕什么吗……“太鸡巴荒诞了!”我几乎要喊出来。听着它嚼水果的声音,我的眼泪不停得往外淌,我伤心到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它迟迟不走,仿佛果子永远都吃不完。终于等到它吃完,期待着他满意地转身离开,不料它却跳上了坡坎,又在我身上蹭,用它的大熊掌在我身上挠土似的翻来翻去,一会儿又往洞子走去。它在树杈前走来走去,一会儿站起来,两个前掌离地,显得非常高大,一会儿匍匐着想从下面钻进去。最后它硬是从一个半大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好像被树枝挂出了血。
低沉的叫声从洞里传来,它好像很满意。它进去很久了,一直没出来。我猜它不会嫌弃那堆腐肉,也不会礼貌地把这个山洞还给我。
我没地方可去了。
我必须赶紧找地方,若是太阳落山后我还在外面呆着,那可真就完蛋了。我抓着子弹壳使劲捏了几下,又小心地一点点往坡坎下移动。我得控制好角度,确保摔下去时不会有太大的声音。
我朝着与熊出现相反的方向走,一路上惊慌地到处看。有只鸟从路边扑扑地飞走了,吓得我魂都没了,立刻像木头一样呆在那里。这简直比地狱还可怕,这一路有多少风吹草动啊,野兔老鼠在草丛中动一下简直像掐住我的脖子,要了我的命。这他妈是什么岛,这简直就是鬼树林,是地狱!这一路有多少可怕的转弯和神秘的陡坡啊!
我时快时慢地走着。恐惧之余我又想到了你,如果可以现在,我真想跑来操你。凌小翠你这小骚货,你口活一流,你逼窄乳大,你屁股上的肉厚得像棉被。我现在真想现在来操你好驱散我的恐惧。我现在怕死了,除了操你我什么都不敢想。你说,你会不会下一秒就出现在路中央撅着屁股等我?你他妈的怎么没跟我一起来呢?如果我在山洞里操你的时候被王岳砸死该多好!你现在在干嘛呢?在抠自己吗?你叫的厉害吗,啊?他妈的,我怎么老是想你,都是快死了就想你,我怎么就想不到别人呢。啊,海浪声!
天哪,我听到海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我是到海边了吗?隐隐约约的蓝光从树林背后照过来,那是海吗?是我眼花了吗?菩萨保佑日你妈的各路神仙啊。我看见海啦,我看见啦看见啦,就在前边,就在眼前这树林的后边,那起伏的海水闪着光,沙滩晒得雪一样白。
那是什么?
我看见有三个人在沙滩边,在我的视线右边,靠着一艘小船坐在太阳底下。那是救生艇吗?让他们带我一起走吧。“嗨——”我朝他们喊。我一直在树林里不停地喊,一直不停地向他们跑去。快跑出树林的时候,他们看到我了,他们惊慌又喜悦的神情真是太可爱了。看吧,他们正面向我,我的人类同胞,这些比任何动物都要亲切的家伙。突然,其中一个人转身从船里拿出一杆枪,对,是枪!他举着雄伟的枪指着我,很熟练地把枪托抵着肩膀,脑袋往右斜着。他正在瞄准我?他妈的他要杀我!
一阵风突然从我身后猛烈地撞过来,那人在不远处把胳膊微微一扬,肩膀抖了一下。我听到了枪声,在呆立着那一刹那。子弹穿过一片树叶在空气中呼啸。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枪声,竟是射向自己的。
枪声不是很浪漫的战争音乐吗,不是像电影里我军射向敌人的快速而尖锐的飘逸声吗?可是我听到的枪声却划破重重弯曲的波浪,将伤心和绝望重重地捶打过来。这是我对这世界最后的看法了,我想。
一团金黄的绒毛掉到了我的面前,它四腿扑腾了几下就再也没动了。我缓过神来,这是一只老虎。我小心绕开这气息渐无的野兽,向刚刚开枪的地方走去,他们三人站成排,像是在迎接我。
他们多么可爱呀!
我满怀感恩和激动,走向他们,我的人类同胞仍然站立在那儿,没有动,当我快要走近时,那个拿枪的家伙面无表情地说:“站住。”
我站在那儿,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又说:“看你后面。”他的眼睛木木地望着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我回过头去,看到一只老虎,它正趴在地上——它在吃一个人的肚子。那人是我。
那个我,或者说那个跟我一个模样的人正眼睁睁看着那只老虎把脸埋进他(也是我)的肚子,吭吭地啃着,我的肠子像花边褶带一样缠绕在我的腿上。我吃惊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他们身后,退到那艘小船旁边。我回头,转身,想赶紧藏进船里。我跨脚踏进船时,只见一个人俯身从船尾的油布里钻出来。他站了起来,抬头看我。这张熟悉的脸使我浑身颤抖,我能感到自己铁青的脸在抽跳,整个世界像被乌云一样的魔术师重新摆布了一样,我心慌,差点晕倒。那人满脸仇恨和诡笑,以一种期待已久的眼神望着我。我以极低的声音朝他喊:“王岳!”
他没有说话,一步步从船上朝我走来。他站到船舷上,挡住了阳光,我已经无法去想将要发生的事了,他此时站在太阳前面,灰黑的轮廓比熊还宽大。他在极短的时间里闪现出好几样形状,一下像熊,一下像老虎,一下像豹子、蛇、鳄鱼、野兔……那黑影又霎时化作一群鸟扑扑消散。他从船上跳下来,手里握着一个长满尖突的海螺,一句话也不说,突然猛劲地向我砸来。
他砸了好久,我闭着眼趴在地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感到头骨正一点点破开,有温暖的液体缓缓流出来。我没想到我会死,因为这温暖的液体流经我的脸颊时,海风、阳光、浪涛和我脸下压着的细沙让我觉得舒服。我毫无反抗地感受他的猛砸,如果他永远不知劳累地砸下去也是件幸福的事。他停下了,我听到海螺被扔到沙上的声响。一时间周围变得安静,浪涛声渐渐沉寂,海水从沙滩上轻盈地流回去,海鸥叫了一声就没了,也没有风了。一只手从我的后脑勺的位置伸进去,那是一只冰凉的手。我的脑浆那么温暖,他的手那么凉。那手在我的头里缓缓搅动,像女人在悠闲地淘米,或无聊地抓水草。我清晰地感觉到这只手在我的脑子里抓了一把温暖的东西出去,有几滴落在我的脸和头发上。
那冰凉的手摸了摸我的肚子,又摸了摸我的腿。我想王岳是要像我杀死他一样杀死我,他刚才喝了我的脑浆,现在他要啃我的肉了。这也没什么不好。
那只手将我用力反过来,我颅腔里的液体一下子流空了。我的后脑壳像口沿破碎的碗一样插在沙里。那只手又伸到我的脖子后面,将我抬起。我上身斜躺着,有水从我的嘴里灌进去,灌得有点急,我呛了几口,不住地咳,把我自己咳得坐了起来
有人在喊:“他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