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午都在找博物馆,结果不是闭馆维修中就是只接待旅游团不收散客,一家也没去成。
迷迷糊糊(还是冥冥之中?)竟到了哲蚌寺跟前。
拉萨虽不至于高反,但是在没吃午饭的情况下顶着烈日骑行几小时,感觉快要虚脱了。
哲蚌不像色拉寺就在山底,它可是在山上,光是到大门就得爬一两公里的坡。
想着上面共享自行车应该不多,为了回程方便,决定把车子推上去。
到大门已累得满头大汗。
门票60,不过五点以后只要10元。
对我来说,不过是到里面发呆还是坐在门口发呆的分别。决定等到五点。也就两小时。
五点一到,起身,出发。
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
太阳耀眼地照在山坡上,云层反射出极强的光芒,黄昏看起来还很遥远。
两条路:一条大马路(盘山),一条小路(石阶)。
小路风景更好(又不是小红帽,难道还要怕大灰狼吗)。
刚开始没什么,离大门近,小路也很开阔。
越往上爬,小路越窄越陡。
莫名觉得路边山林里也许会突然窜出只老虎来。
不禁害怕起来,在这样黄昏将近的时候一个人上山是不是胆子太大了点?
在半山腰坐会儿,看看还有没有人上山。
等了好一会儿,四周寂静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这是通往藏传佛教最大的寺庙吗?但是抬头看去,那一大片白房子确实是在前方。
无可奈何,继续爬。
小路到顶,是一大片空旷的水泥地(停车场),站在那里往上看,哲蚌寺庞大的白墙建筑群已近在眼前。
又是一条小路一条大路,这回我选择大路。
不只是因为大路更开阔,而是路边的风景也不错的。
偶尔一两个做小生意的藏民从山上下来,卖剩的糌粑问我要不要。
我摆摆手表示不要。
彼此一笑而过。
路边的野花野草真美,忍不住想摘几支回去插瓶里。可是我的瓶在几千公里之外呢。
后面终于来了两个骑山地车的大侠,近到跟前看,三十来岁。
体力不错,这么高的山能骑上来。我连推上来都嫌费劲。
才刚高兴有伴了,但是一想,一会儿回去的时候他们一溜烟就跑了,我还是得一个人。注定不是一路,便懒得打交道。
措钦大殿前的砖石广场很有一种恢宏的气势,站在石级下仰望大殿,只觉自己小得跟不存在似的。一路的辛劳还是值得的。
殿门已经关闭,售票的早说了,进去只是看外景,进不了殿内。
没所谓,殿外风景就挺好。
发现殿侧有条小路,看起来像是通向后院,便走上去。
那两个“山地车”男犹豫着没跟上来。
往上走五六米,一转弯只见前面站着六七位藏民,老的老小的小,像是一家人。
他们见到我,很友好地冲我点头微笑。我也对他们笑笑。
刚走到边上,右侧的小门突然打开来,出来一位喇嘛把他们迎进去。感觉竟像是在那等着我似的,想也没想便跟了进去。
进去是一间小屋,角落里一副木质楼梯,喇嘛在前面引路,爬到梯顶,掀开一块木板,从洞里钻上去。然后把着楼门,让大家一个个上去。
原来上面是大殿的二楼。在色拉寺我进过大殿,二楼就跟这里差不多。
喇嘛默默地把我们领进去。
那家人把带来的酥油茶献上,然后朝拜,随喜。
佛堂里虽然一下进来七八个人,但是大家几乎都不说话(即便说也只是低语,好像生怕吵醒了沉睡中的婴儿似的),气氛庄严而肃穆。
他们朝拜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蓝天白云跟阴暗的屋里好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但是又混然一体。
结束时喇嘛往我们手里倒些圣水,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喝掉(清清凉凉的,非常解渴)。
然后大家一个接一个地从那段楼梯下来。
门又从里面栓上了,好像从不曾打开那样。
想想要不是没去成那几个博物馆,要不是误打误撞到了哲蚌寺,要不是在山坡上那一段稍事休息,又怎么可能跟那一家人在那扇门前偶遇?
原来一路的奔忙和等待,都只是为了那一刻的机缘巧合。
六点钟的太阳仍然火箭似的射下来,扎在皮肤上辣辣的疼,一两分钟就可以把人晒成煤炭。
包着大殿走一大圈,下来回到原地(大殿门口),见边上有条小路,便沿着小路往下走。
路边的房子三两层高,有的窗台上摆着花盆,盛开的花朵装点着六百年历史的白色砖墙,仿佛唤醒着一段段沉睡的记忆。
每一栋屋子都是大门紧闭,看不出里面是否住了人。一个人在那条小路上穿梭着,感觉像个幽灵闯入这片秘境。
下去又是一大栋佛殿,规模跟大殿差不多。
走上前去,殿门一样紧闭,檐下阴黑的。
这时一辆路虎开过来,车上下来三四个藏民,其中一位五十来岁的妇女手上抱着个婴儿。
他们拾级而上,从殿右首的小门进去就没再出来。
我跟上去看,那间过道似的小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他们去哪了呢?
过会儿眼睛能适应光线了,发现屋子角落处有副木楼梯。
一下就明白了。
爬上那段楼梯,把顶上那块板子轻轻一推,山门开了。
二楼是喇嘛们居住的禅房,楼层低矮,光线透过两侧的小窗户投射进来,像夏天被大树遮挡的院落,不是特别明亮,但是非常舒适。
刚才上来的那家人就在左边一排禅房的最靠里那间,虽然说话声音压得极低,但四周太安静了,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只是半句也不懂。估计是在做什么祈福的法事吧。
顺着一道明梯往三楼爬去,是一大片露台。这座殿有多大,露台就有多大。或者反过来,从露台也可以推断出这座殿有多恢宏。
站在露台上凭栏远眺,不禁感慨,人生有时候真像刚才那间黑屋,当你以为四周漆黑一片无处可去时,其实只需抬一抬头——稍稍需要一点经验,一点好奇,和一点冒险精神——就能发现原来头上就有另一条出路。
然后可以上到另一个高处,凭眺另一段从未见过的风景。
于是一个不经意,又或者是许多个刻意的叠加,所有曾经梦想的——那种满足感,宁静,云淡风轻——就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一位喇嘛提了只水壶从楼梯口经过,见我从楼梯上下来,脸上一惊,但脚下并不停下来,就像没看见我似的。
又像幽灵般地退出来,继续从小路下山。
阳光已经照不到院墙了,光线倒是还可以。
一个人走在一幢幢白房子间,已不再害怕。
喜欢那样的安静和自在,比挤在人群里的感觉好太多了。
席幕容说——
“整个上午 我都用在
努力调整步伐好进入行列”
一切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带伤混迹于人群,虽极力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不落入他人的游戏,不参与他人的烦恼,却仍然一不小心伤痕垒垒。
不料一切的得到都不及这一刻的宁静。
所以她又说——
“整个下午 我又要为
寻找原来的自己而走出人群”
能全身而退——不伤人,也不伤己——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
回到旅馆,刚收拾好,同屋韦姑娘驾临了。
那一袭红袍,像旗装——但是不掐腰,比旗装大气——显得一身侠肝义胆,却又不失妖娆风流。
我那身徒步装站在她面前,就像打手,又似跟班。
两个人结伴出去转转,不觉夜已深了。
听说旁边大昭寺的夜是不眠的。
不过我太需要睡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