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进城务工那年,把大狼狗送人了。它叫大黄,是父亲一手养大的狗。
我有记忆的时候,就有这条狗。那时候它没有我高。但是它腿粗,肚子肥,看上去特别有力气。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
它其实最喜欢爸爸。爸爸让它立起来,它就立起来,伸两个爪子攒在一起,吐着舌头,等爸爸夸它。爸爸让它跟着我,它就老老实实跟着我。我跳皮筋,它就和别的小朋友的狗一起厮混,互相咬尾巴。
我略大点儿,它就渐渐长得和我差不多高了。我兴致来的时候,就抱着它脖子,想要把它当马骑。我想它也许能带我去很多新鲜的地方。它最好能带我去一个全是糖的地方,房子是糖做的,地也是糖做的。不过这个梦只能做个几秒,它总会灵巧地把我轻轻甩下来。
我吃什么就喂它什么,我吃面条也给它盛面条。我问它:大黄,香不香啊?
大黄抬头看看我,“汪汪”两声,然后低头用舌头舔面汤。
爸爸在的时候,它很兴奋。它从桌子底下窜来窜去,舔爸爸的手。我叫它,它也不应我了。
它大点儿,爸爸也会带它出去。它快有我高了。皮毛亮,牙齿尖。它特别兴奋地走在爸爸后边,要是有别的狗对我爸爸叫,它就扬起爪子扑过去疯咬。
爸爸有次捡回来一只小奶狗,眼睛都没睁开。爸爸买了个又细又软的管子衔在嘴里,还买了牛奶。爸爸噙一口牛奶,把管子那头放在奶狗嘴里,慢慢喂它。牛奶有一部分流到奶狗嘴里,大部分还是流出来。大黄就在旁边看着,也不乱窜,乖得很。
那时候爸爸还没有出去务工,兜里没钱。但还是带着小奶狗去镇上兽医院给它看。家里就剩我和大黄,晚上我还怕,问大黄:你看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黄“汪汪”两声,就把脑袋搁下。
过了一会,我又叫它:大黄,要是有拐子来,你给我咬走啊。
大黄晃晃脑袋,眼睛盯着门口。
那个小奶狗没养几天还是死了。爸爸很难过。村里人让爸爸把狗皮扒了,烧肉吃。爸爸说养狗的人,不吃狗肉。
城里来信,让爸爸出去挣钱。爸爸先把我送姥姥家借住,然后把大黄托付给隔壁三婶家,这才进城。
再见到大黄是多年以后了,它更高了,牙齿更长了。它一见我就扑过来,我吓得往爸爸身后躲。爸爸扬起手摸它脑袋。它还像小时候那样舔爸爸的手。
我们之后在城里也养了一只小狗,爸爸亲自养的。略微大点,怕它给邻居添麻烦,用绳子栓院子里。结果有天天亮,发现院里只剩下绳了。邻居说是专门药狗的,把狗药昏了,偷走了。
——偷走做什么呢?
——卖狗肉。
那之后,我家里就再也没养过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