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得闲,随手翻看了一下古龙小说中小李飞刀系列。其中的《边城浪子》给我印象最深,我觉得这本书其实表达了古龙对于武侠世界的看法,甚至对于人生的看法。
在论述之前,首先冒昧让我评价一下我最喜欢的两位武侠小说家——古龙和金庸的武侠风格。这两位的武侠作品写的都很精彩,但是风格迥异。金庸的武侠博大精深,他的每一部小说都像是一部历史书,主人公和每个重要人物的成长历程都有清晰的交待,颇有纪传体史书的风韵。而古龙作品的特点是人物一出场就是主人公及重要人物各方面几乎处于巅峰时期。然后通过环环相扣的情节吸引读者欲罢不能,在矛盾交集延展中人物形象昂然于纸上,人物内心世界通过环境衬托刻画的入木三分。所以读金庸的小说,如溯河而游,有跌宕起伏,有一泻千里。而读古龙的小说,如在秀丽的奇山中游览,你无法想象下一步呈现出的将是什么,总会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峰回路转。
回到《边城浪子》这本书。这本书的故事以复仇为主线展开。主人公,也就是男一号——傅红雪,为报杀父之仇开始执着的追杀仇人。随着情节展开,各个人物陆续登场,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交织中人物的特性很鲜明的展现出来。
读小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透过故事去看人,然后通过人去看事。人永远是一切的核心。所以对人的认识与思考是对一本小说理解的关键。下面就让我来分析一下书中主要人物。
傅红雪,一个充满仇恨而本性善良的人,执着,脆弱,敏感,自负中又极度不自信。他的名字来源也很有意思。‘红雪’——来自于他父亲白大侠一家被杀那天的场景,惨烈的杀戮把雪都染红了。他的名字时时提醒他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他无法忘记仇恨,为父报仇成了他活下去的基本信念。因为仇恨,先天残疾的他练就了令人恐怖的刀法,让人无法想象一个跛子在拔刀的瞬间动作是如此凌厉,快到让倒在他刀下的人甚至都无法看到他是怎样拔刀的。他的仇人一个个死在他的刀下,不可一世的万马堂堂主被他逼的走头无路,无比落魄的寄人篱下。可是在他即将完成自己的使命时,留给他内心的是无比的痛苦与失落。在复仇的路途中,他不断的得到的信息应证了一个事实,他一直以来无比敬仰的父亲——白大侠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侠胆义士,而是一个强取豪夺之人,甚至他的死也是由于激起江湖众怒所致。当读到这里时也激起了内心的一阵涟漪,很多时候最让人失望的不是邪恶本身,而是邪恶与一直以来内心敬仰的事物结合在了一起,可是另一方面说回来,世上真有纯粹邪恶与纯粹值得敬仰的事物吗?多年来接受的教育让我们判断事物容易陷入二元化,对错黑白善恶美丑。而真实的世界却要复杂的多也要丰富多彩的多。在最后的结局中,古龙又把我们众多的读者涮了,傅红雪甚至不是白大侠的亲身儿子。那么傅红雪所谓的仇恨也就不成为仇恨了,但是他已经与仇恨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复仇成了他生命的唯一目标。一旦失去目标,他甚至感觉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因为在这条路上,他失去了太多,他作为普通人的快乐,包括他后来爱上而又为他而死去的翠浓。人不怕现实的坎坷,最怕的是信念的破灭。人是在某种信念支撑下活下去的,这个信念就是自己活着的意义,与别人的看法和认为无关。
马空群,我觉得在《边城浪子》里塑造的最深刻的人物应该是他。他是万马堂堂主,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和炙手可热的权势。手下都是精兵强手。可是这么一个看似无比强势的人物,在强敌面前却是不堪一击。大敌当前,他不是与自己的手下同仇敌忾,而是召集了他的得力助手们,然后对他们痛下杀手,因为他不信任他们,而他的手下确实有反叛他的事迹。在离开他固守的土地浪迹天涯后,他做出的事情更是匪夷所思。藏身山匪的地盘,临走时将所有的山匪杀死了,连山匪的小孩都不放过。在逃亡途中,他失去了一切,唯一对他不离不弃的只有沈三娘。可是沈三娘被藏在暗处的杀手射来的飞刀刺中脊背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落荒而逃。可怜沈三娘,本来是一个打入万马帮刺探信息的人,可是后来深深的爱上了马空群,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一般男人没有的气概。可是这个一直以来仰慕的男人,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刻,爬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她只看到对方慌不择路逃跑的背影。这还不算完,在路过一村庄时,饥肠咕咕的马空群看到一个村夫正要吃面条。他要,对方不给,为了杜绝他抢在面里吐了口水。后来的结果是,村夫死了,碗里的面没了。有一句话叫‘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真正可怕的其实不是流氓会武术,而是流氓拥有了权势。所以人不管处于何种境地,都应该有底线,有禁区,有敬畏之心。所谓人生一世,不一定会大富大贵,但一定不能忘了修身立德。一个人最大的悲剧不是一生平平凡凡,而是无德而又位高权重。当失去权势时,也失去了自己而只剩躯壳了。与其说他拥有了权势,不如说是权势拥有了他,奴役了他。马空群当年也是豪情万丈,最后却如此境地,令人反思。
李寻欢——小李探花,例无虚发。李寻欢的飞刀很快,已经快到无法用速度形容,而已经上升到精神的层面。古龙的飞刀系列只在《多情剑客无情剑》里正面讲李寻欢,后面的系列却只是从别人的口述来说他。但是他的精神却贯穿整个飞刀系列。李寻欢是一个很注重感情的人,一生都在思念挚爱林诗音的忧伤中以酒解愁。虽重情,可是为义却可以舍情。纵观古龙一生,也有几分相像。古龙小说中的很多人物其实都有他的影子,其中李寻欢最像他,当然古龙也在李寻欢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来塑造他内心深处侠客的形象。根据书中所说,据白晓生兵器谱排名,小李飞刀只排第三。但是与排第一的上官金虹决战时,却将对方击败。据书中所说,小李飞刀的飞刀已经超出了兵器的范畴,而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延展,其实背后是反映古龙对于李寻欢人格的认同。在《边城浪子》这本书里大篇幅写的是李寻欢的徒弟叶开,而实际也写的是李寻欢,这也许也是他精神的传承吧!书中结尾有一处说的很直白。 荆无名一直想找李寻欢比试一下,到底是自己的剑快还是李寻欢的飞刀快。但是当看到李寻欢的徒弟三次使出飞刀绝技时,他承认自己已经败给李寻欢了,因为这三次飞刀都是为了救人而不是杀人,救的人里甚至有他的仇人。是啊!杀人容易,救人难。
应该感谢那些武侠小说家们,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武侠的世界。那里有江湖,那里有侠客。所谓江湖其实就是人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纷争。而侠客却是游走于江湖的高贵人格。这种人格不分国际不分民族而广泛受到尊重。如果给侠客下一个粗略的定义,侠客人格应该有君子的内涵,但是内心要比君子强悍的多,能力也要大的多。可以独善其身,可以举剑号令天下。不依附权贵,不欺凌弱小。临危之际,即使孤身一人,也可杀出重围。面向天际,策马而立。腰间一壶酒,即解万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