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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新工作
苏错打着哈欠转了两道车终于来到上班的地方,这里是比较偏的郊区,办公室是加隆河畔的一座规规整整的房子,这里是和大学合作的一个实验室,苏错主要做的是关于葡萄酒的成份研究。
才一进门,就吃了一惊,她的桌子上堆着满满的一摞文件夹,马丁先生正得意地拍拍手,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
“苏,你好!”马丁先生过来和她贴脸。每逢这个场合,苏错就像一只挨打挨怕了的狗,一边斜着眼睛一边把脸凑过去,主要是这位老兄的胡子茬太硬了,每天都感觉来一个毛孔深度清洁,苏错的脸快变成磨砂面的了。
“给你两个星期,把这些材料看完,然后我带你去地里,识别葡萄的品种。”
“两个星期……”苏错差点眼一黑晕过去,“全是法语的吗?”
“有三分之一是英语!”马丁先生回答,“我已经和Directeur说了,你表现不错,如果有推荐工作的机会,让他先推荐你!”
“我就留你们这儿得了,还要去哪儿?”苏错笑着说,一边把外套脱下来挂好,一边随手翻翻桌子上那摞东西。
“你要是法国人,我就做主留下你,可你是外国人,我们这里无法给你换工签,所以我专门和主任说明白了,一定要能换工签的公司来要人才能推荐你。”马丁先生一向做事情滴水不漏,体贴得让手下个个都感激涕零。
“谢谢您,先生!”苏错礼貌地道谢。
“记住两个星期!我要考核的!”马丁先生眨眨眼睛,又转到别的办公室去了,留下苏错对着眼前那叠张牙舞爪的纸头和一屋子的试验用具发呆。她是实习生,这是个临时办公室,其实是废弃的实验室,但是有些仪器还能用,马丁先生允许她在秘书那里签字过后可以做一些试验。虽然,专业课的东西早都就饭吃了!
于是苏错开始奋力挖眼前这堆山,主要内容是法国各酒区的葡萄品种之间的差异以及由此而带来的成品酒的差异(刚看了最上面一页的简介,这句话就读得苏错差点断气)……每一种葡萄,原产地,变异品种,酿酒历史……看着看着,倒似乎有点看进去了,这里面有大量的学术文献,但读起来好像一部法国葡萄酒史。
中午简单地吃了一个三明治后,苏错又奋力地继续挖山,完全没有注意到窗户外面光线的变化,直到一个陌生电话把她唤醒。
每逢接到陌生号码的时候,她都有一种莫名的悸动和希望,但是每次不是保险公司的推销员,就是水电煤气催单的,要不就是银行的理财顾问。但即使如此,一看到有未知电话接入,她还是一阵兴奋,“喂,你好!”
“苏错?”说的是汉语,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是我,请问你哪位?”苏错把手上的笔和电子辞典都放下了,专心地听。
“我叫柳斌,文武斌,今天在车站借你手机的……”
“啊……”苏错的脑子大概花了十五秒的样子才想起今天早上这档子事儿。
就在苏错张嘴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对不起,说汉语吗?”
这事儿太常见了,早在里尔的时候留学生们就是这样互相在大街上认识,有时候还把对方带回家。于是苏错毫无防备地转过身,一个大男孩带点紧张地站在她身后,个子很高,穿一身休闲但很考究的服装,背着一个大包,手边还放着一只旅行箱。
“你有什么事?”苏错问,哈欠打得泪眼朦胧,天也不太亮,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
“我……”那男孩吞吞吐吐地说,“刚转机过来,乘机场专线到这里……我的一个包被偷了,里面有我的现金和银行卡……还有手机……这是我的护照和签证,你看看,不是假的……你能不能借手机我用下……”说着他带着很期待的神情看着苏错的表情。
这时候苏错的眼泪完全被风干了,哦,眼前这个小子看上去跟自己年龄相仿,或者会小一点,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看着这副未语脸先红的样子,应该不是骗子吧?骗子也不会骗她这部破手机。
于是她二话不说,把自己那款只打私人电话的手机递了过去。
“能……打国内长途吗?”那男孩接了,继续吞吞吐吐地问。
靠,大清早遇到一个败家精,苏错心里想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话卡递过去,“你拨那个对方回复的号,很便宜!”
那男孩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接过电话卡开始拨号,然后对着手机叽里咕噜说了一番……嗯……中国某地方言,苏错估摸着,肯定不是粤语,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上海话。
男孩如释重负地挂断电话,又一连串道谢,把手机还给苏错,“话费我会还给你,你给我留个号码!”
“不用了,没多少钱!”车来了,苏错着急上班。男孩按住车门,很认真地说,“那不行,一定要还。”
这年头这么较真的人不多啊,苏错觉得这孩子挺不错的,于是急匆匆报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赶紧上车。她在位置上坐下的时候,看见那个男孩正掏出一杆笔,在自己的手背上写什么。
就这样苏错认识了这个叫柳斌的大男孩,比她小五岁,复旦大学历史系毕业,刚来法国强化法语,准备在九月份进入波尔多三大的罗马史专业读研究生。
“我还犹豫要不要读博士呢,”高大阳光的男孩在南法的艳阳下粲然而笑,天空蓝得如水洗过一般,虽然还不到五月份,大街上很多人都已经穿上了色彩艳丽的夏装,“在法国读历史系的博士,恐怕没个十年,下不来!”
为了答谢苏错的路遇之恩,周末的时候他邀请苏错在加隆河上的一座游艇咖啡馆喝东西。他用雪白健康的牙齿轻轻咬着吸管,带着点孩子气,“我妈可能不会答应!”他笑眯眯地说,“她总怕我和我姐姐嫁不出去!”
这个大男孩家里还有个姐姐,和苏错同年的,已经工作了。当年父母为了留住他这个一不留神怀上的二胎,不得不双双辞了公职,但柳斌的父亲敢想敢干,毅然投身商海,如今进出口贸易做得小有规模了。这小子似乎什么都肯和苏错说,没办法,谁让苏错总是一副知心大姐的样子。
“我叫柳斌,我爸妈希望我文武双全,我姐姐叫柳铭,他们希望她名利双收!”他说话还挺逗的,苏错感觉很开心。
“原来你还是个富二代!”苏错用勺子抠着眼前的冰淇淋,微笑着说。
从游船的甲板上望去,河对面的小村庄在绿树红花的映衬下,好像明信片上的景致。
“嗯!上大学的时候,北方的同学管我叫‘烧包’……”柳斌带点坏笑地说,“我爸妈很鼓励我们花钱,说钱要敢花才能挣。不过我钱是花了不少,还一分钱没挣过!”
“叫你烧包看把你美得……”苏错寻思这孩子是不是傻,“那你留在国内多好呢,跑法国来玩什么洋插队?”
这么一问,顿时好像就有一片乌云爬上了大男孩那张原本阳光灿烂的面孔,他低头喝自己的饮料,半天没说话。
得,难言之隐,苏错心里暗想,也不再继续追问了。
过了不到三分钟,风吹云散,那小子又鼓起兴头,“我在这里认识了几个中国学生,都是才来的,说好了下周末去我家里包饺子,你也一起去啊?”
“我才不给你们当老妈子!”苏错翻着白眼说,刚来法国的新学生,一个个在家娇生惯养,还没被生活集训几天就闹腾什么团聚包饺子,谁会干活谁倒霉,这事儿见多了。
“一起来吧!”柳斌笑得眉飞色舞,“房子是我妈托人租的,面积管够,她还托人帮我找了个Femmeménage(清洁女工),每周五来打扫一下。还有啊,她还给我寄了一个包装箱……和别人的东西合寄的,她怕我在这里没有好东西用!”
“一个集装箱?”苏错手里的小勺子“当啷”一声就掉到瓷盘里了,她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大吨位码头上那些准备装船的货物。
“不是,是包装箱,大概一点几个立方米。寄了很多零食,还有大米!”
“大米……”
“嗯,我妈说法国吃不到国内那么好的东北大米,这边的米都是泰国进口的。”
“……”你们这些八零后是不是被娇惯得人神共愤了?苏错心想,给远在法国的儿子请钟点工打扫屋子还寄大米,柳妈妈,您太有创意了!
两人聊到要分别的时候,柳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钢镚递了过来,“那天打电话的话费,电话卡大概是一分钟三分钱,手机话费一分钟一毛五,我打了三分钟……”
苏错直翻白眼,“你不是吧,弟弟!那这顿甜品呢?我还以为是你请!”搞了半天要AA制,现在的小孩怎么这么门槛精的?
柳斌笑了,“是我请啊,请客是为了谢谢你,但是话费要还给你!我爸爸一直这么教我做事,人情归人情,欠账归欠账。”
苏错有点无语,真是,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儿,不过,可能这样也不错,总比一开始哥俩亲搂着亲月亮代表我的心,到后来为了仨瓜俩枣的反目成仇强。于是她不再拒绝,伸手把那些钢镚接过来,开玩笑说,“那我可得数数。你们上海人都这样吗?”
“我那些大学同学对我的最高评价就是,你简直不像个上海人。有时候我分不清他们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柳斌毫无保留地笑着说,“不过到这里,鬼佬反正也分不清上海人还是北京人,总之都是中国人!”
在这次还算愉快的见面之后,柳斌又给苏错打电话,诚恳邀请她周末来自己家做客,苏错想了想,痛快答应了。临进门之前,她买了两瓶葡萄酒和一盒巧克力,礼尚往来嘛。
柳斌住的这个地方不是波尔多城区的正中心,却靠近一块很大的公园,叫“波尔多人公园”,里面有小型农庄和一个面积很大的湖。这绝对不是一个学生应该住的地方,苏错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一边下结论,这货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想到这里她又开心了,哎,运气不错,又撞见一个富二代,而且这位脑子没撞坏,能想起来自己是谁,而且还有一个从国内寄大米过来的二五零妈咪……
找到那所暂新的公寓楼之前,苏错在公园里大概溜达了一下,很多孩子在阳光下吵吵闹闹,这里有木马、滑梯、秋千架和沙坑。人工的沟渠和湖泊里有很多野鸭子,还有天鹅。一些小孩子手里举了面包丢下去,引来一阵喧闹的哄抢。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安稳的富足表情,那场景,像极了美国大片里灾难来临之前,苏错在等着一声巨响,所有的人脸上都换了惊恐的神色,尖叫着四处逃亡……她的心里面,始终住着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女孩!
在外面晃着快到约定的时间,苏错按了门铃。果然是个不错的公寓,真不是那些熙熙攘攘的廉租房可比,一层只有两户,而且隔音做得非常好,里面学生聚会难免会大吵大闹,但关上屋门外面什么都听不到。
柳斌很高兴地推着苏错肩膀进去,带她参观几乎有四十平外带开放式厨房的客厅。话说自打来到法国,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起居空间呢。客厅中央的餐桌上坐着几个学生,见她进来就起身点头问好,加上柳斌自己是四男三女,一时匆忙慌乱,就没记住名字。
“你们这……饺子呢?”苏错看着空荡荡的餐桌,纳闷地问。
“我们都不会包!”一个脸上长青春痘的男生说,“柳斌说他能请到一个顾问!”
完了,苏错心里哀嚎了一声,老娘果然是做老妈子的命,而且从北做到南,这还有完没完了!她用眼睛瞪柳斌。
那小子马上很仗义地跳出来,“苏错是我的大恩人,你们不要欺负她!她是来教我们包饺子的,苏错,你说,我们该怎么干,你指挥,我们来干!”
苏错哭笑不得,“谁和面?把面粉,水,大盆都找来……还有馅,你们打算怎么弄……”
总之这顿饭差不多弄到半夜十一点才吃完,苏错浑身都累散架了,不过今天她终于带出来俩和面的,俩擀皮儿的,有机会开门收徒,也不枉此生了!
酒足饭饱的学生们纷纷向主人告辞,柳斌的一张俊脸喝得红红的,很开心的样子,他说,“我送你们去轻轨站!”
就这样,苏错在波尔多又建了一个新朋友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