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十四
遇见大白的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没有什么冲动怜悯,把大白捡回家,就是图个伴。
他不是没有老婆孩子,可是人人跟他都不算亲近。他看到大白在西街头蹲了几天,寻思着没有人要,就把大白领回来了。
他不是个有主见的人,什么事情都是老婆做主。可是这次,他谁也没问,就领了大白回来。
他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所以在家里几乎没人注意。把大白领回来他还是蛮放心的,大不了,少吃口饭,偷偷养着。
事实上真的没人注意,一个星期以后,他老婆看见他一直往一个地方钻,有点奇怪的跟过来,才发现他领了一只活物回家。
老婆看见的时候,他正在拨食到大白的钵里,抬了头,说了句“西村头的,怪可怜的,养了吧,还能看个家。”
女人没说什么,家里从此就多了一口饭。
大白其实不是白色的,是只土黄色的土狗,长得怪丑的,屁股上有片白毛。走路很老实,领回来之后,他从来没有见过这只狗摆尾巴,或者像那种哈巴狗似的咬来咬去,这只狗听话,就是低头走路,不快不慢,正好能跟着他。
他平日没什么事情,就去地里走走。现在多了个狗,路上听着狗叫两声,时间过得也快了。
一人一狗的,黄昏边上回家吃饭。
女人不是个唠叨的人。快过年的时候会让他去看看儿子。
他也喜欢去市里面看儿子,儿子一年没见也想得慌,而且去市里看看回来能跟女人多聊会儿天。看见漂亮的衣服还能给女人捎一件。
他挺乐意去的。
这年,他又去市里看儿子,带了一大麻袋的花生,到儿子小区的时候,被楼道前的薄冰滑了一下,倒在地上。花生撒了一地。怪不好意思。他慌忙爬了起来,上楼了。
在儿子家住了几天,觉得没啥意思。儿子都不在家,他还不如回自己家,能看看女人,现在还多条狗。
偷偷回家了。
到家被女人骂了一顿,孩子打电话着急呢,你老头子一个乱跑什么。他听着女人说话,低着头。女人骂完他就去牛棚切干草了。
每年他都要搭灶台。搭灶台用的不是红砖头,是后院的青石板。他每年都和女人搬来搬去。
这次他没有喊女人。
他知道自己不年轻了。不是壮小伙子。
但是他不想喊女人起来,今年冬天冷,多让她睡会儿。
从后院出来的时候,脚底打滑,滚了一圈,这倒不严重。可是他家在沟边上,他滚在沟边了。他知道自己不能乱动,可是这么早,也没谁能拉自己一把。要是等女人起来看到他这模样,肯定会不高兴。他伸手拽了拽地上的枯草,想着试一试吧。
他滚进沟里面了。
眼睛黑之前看到了一只狗尾巴。
睁眼是在乡医院的病房。儿子也在。
他不知道说什么就傻笑了一会儿。
想伸手拍拍儿子,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女人又开始骂他了,你一把老骨头了,逞什么能,晚一天两天搭灶台有什么不一样!
他笑笑,我知道你喜欢这两天炖肉,就想早点搭好。
晚上女人煮的粥,多了他喜欢吃的山药蛋儿。
他吃了好久的山药蛋儿,觉得吃够了。
他喊女人说,就把我埋在垦边吧。
他喜欢蹲在垦边捏土,一呆就是一下午。
其实人,哪有什么不一样呢。快活能有多快活,难过能有多难过,日子其实差不多的。他觉得挺知足的。
他死了,埋在了他天天去的地里。
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女人给狗留了口饭,喂狗的时候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些什么。说完发发愣,就走了。一天都不出屋。直到第二天,出来喂狗。
五.
快春天的时候,家家男人都去地边上蹲一会儿,捏一捏土疙瘩,捏碎了,捻成沙土,随手一撒。
他家地里,一个女人和一条狗,呆呆的蹲一天。
捏捏土疙瘩,黄昏边上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