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公子虽然在京师见过不少女子,但像红裳女子这样俊俏且大气的真不多,尤其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那眼珠子转向令狐公子的时候就像两颗从泉水里流出的宝石,直把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和小奕的美目盼兮不同,这红裳女子的眼神带着好些豪爽气势。令狐过边走边想,这女子确实长得美,和小奕比可是各有千秋,小奕一身白衣带着几分清纯仙气,这红裳女子则是散发着伶俐精干的灵气。令狐过想着江湖儿女本来就应该大气,他抬起头朝着红裳女挥手眨眼灿笑,或许红裳女本性潇洒且被令狐公子的自以为是逗乐,骑在一匹白色骏马缓缓而过的时候朝令狐过点了下头,令狐公子暗自笑着:“还是京师旺我,尤其红颜情义。”
小奕在旁笑说:“令狐哥哥一进广渠门就成了白衣卿相。真是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小奕对令狐哥哥可是仰望至极,不过若要沈蓉蓉那师太仰望于你,令狐哥哥还要变得更加优秀。” 随后笑声就像旁边档口挂着的风铃似的呵呵不停,好是清脆悦耳。
小奕这席话把令狐过说得要吐血,本想责怪小奕我们现在身处险境还这样取笑,但自己又确实任性了些,明知广渠门里四处都是密探监视着他一举一动,随时都有杀身之祸,内心还在想着到底是小奕漂亮还是这红裳女漂亮。不过令狐过和红裳女虽然就这样插肩而过但双方有一种再次相遇的感觉,是好是坏还不好说。
令狐过对着小奕说:“小奕妹妹,你就不要寻我开心了,你看看这广渠门上的二十六孔城楼、箭楼里面,二十六双眼睛都在盯着。” 小奕抬头一看确实有些不妙,再看一下,城楼下面的守城军也看是看着他们,但只要目光一接触,就刻意转头。
“小奕妹妹,守卫京师的人马叫三大营,就是神机营、五军营和三千营,神机营掌管火器,五军营驻守城外军营,同时负责京城的巡逻哨卫,至于三千营则是野战骑兵。守城的五军营会有换岗但不会频繁,尤其城门官一职更是油水多的肥缺因此不会时常更换,我和他们还有数面之缘,前些时候我离开京师去四川前”, 想起去四川就是为了盗取小奕门派的神器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停了下再说道:“还和守城官喝过酒,今日回来,看到这批人都换了,难道不寻常吗?”
令狐过再说:“再看看街边的商家、摆摊的算命先生、字画先生甚至乞丐,他们在京师都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而不会轻而易举送给他人经营,我记忆力很好,颇有过目不忘,呵呵,就像第一次见到小奕妹妹那刻,今日我却是一个都不认得。”
说起四川,小奕心想若令狐哥哥当日不去唐门盗取神器,我也不用追杀他,只是他若不来盗,我也不会认识他,看来一切都是缘,不过既然被人监视,为何令狐哥哥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还是一番谈笑风生似的。本来小奕刚接触的时候总觉得令狐过一副玩世不恭,可接触下来觉得狡猾多智,因此必有缘由。
令狐过说道:“小奕妹妹,今日监视咱们的不止一派人马,而是好几帮,他们也觉察出对方的存在,反而各自瞻前顾后、投鼠忌器,谁也不会先动手,因此咱们倒是安全得很。” 出了瓮城就对着一条大街,“咱们走的这条路叫广渠门大街,直接连上广安门大街。” 只见广渠门南北两侧各有一个疏通城内积水引入护城河的水关,沿着这两个水关形成的街道就是水关胡同。
水关旁边站着一中年人,在其背后不远的地方有一酒家刻着“南坡楼”三个字。这人叫全熙,身材魁梧,脸上圆润带着笑容,出口闭口就是和气生财。全熙是河南人,早年经商,交际手腕娴熟,赚得大笔财富,难免要打点各路官宦,上了年纪后心想与其对人陪笑,不如修身养性开个南坡楼,图个热闹开心。虽是凌晨,但好些从广渠门进入京师的人都会到附近酒家休息吃喝一番,“鄙人的南坡楼,有上等的美酒佳肴,还请各位多多捧场。”全熙抱着拳,一副好客欢笑模样。
令狐过对着小奕说:“我和全大掌柜有些交情,咱们就去吃他家的酒肉,他那里的烤羊腿是外城一绝。其一,他家的羊肉来自草原,鲜嫩着很,尤其羊腿紧实有弹性;其二,他家的羊腿先由厨子添上各种自家做的调味炙烤后再端出来,那调料可是香中带辣;其三,端出来后放在个炭火炉上,等到外皮烤得焦脆金黄,咱们就边割边喝酒,一个好吃的烤羊腿要符合这些标准,那就是色美、肉香、外焦、内嫩,未见其物、先闻其香,肥肥脆脆入口即化。”本来还要说酒,却被小奕打断:“令狐哥哥,你不用急着去见孙阁老吗?”
令狐过说着:“赶来一夜路,你不累吗?再说天才亮。” 其实这时候他内心想着让小奕妹妹开心,至于官场的事,若非袁大哥托付,他根本不想介入。
忽然间,街上尘土飞扬,上百缇骑纵辔加鞭,如追风蹑景一般奔来。马上众人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系小条,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众人一看皆大惊失色,纷纷躲避!缇骑所到之处,皆刮起暴烈狂风,似欲埋葬这水畔。尘烟过后,一片狼籍,躲闪不及者,倒在地上哀鸣痛骂。
旁边有些路人议论说道:“看这样子,东厂要去全大掌柜的南坡楼,好像说要逮捕个逃犯!” 全熙一听,顿时眼睛翻白,两脚微曲发抖,不能绷直,过了好一会才激动上言不搭下语叫着,“哎呀,我,我,我还咋做生意,这逃犯好去不去,怎么去了我家酒楼?”说罢急匆匆赶去酒栈。
“杨涟杨大人得罪了九千岁,被东厂抄家灭族。据说杨大人有个侍卫叫柳阳把杨公子救了出来,说不定现在东厂到南坡楼逮的就是杨公子。” “杨大人这种清官都被东厂害了,这大明朝还有天理吗?”
听到众人这样说,一股沉重的气息压抑在令狐过的眉头上,就像洒在衣裳上的墨水,无法洗脱,他牵着马直奔酒栈。“令狐哥哥,你要去凑热闹啊?别忘了咱们要急着去找孙阁老。” 小奕在后面叫着。
当令狐冲和小奕到酒栈外时,只见里面食客早已走光,好些胆大的人在外面围着观望。一堆东厂人士,约莫一百人,其中外面约五十人将整个酒栈堵得水泄不通,里面约五十人将大堂团团围住,但见东厂武士手持明晃晃的双刀,一刀之刀柄刻着“东”字,另一刀之刀柄刻着“厂”字,合起来就是令人闻虎变色的东厂。
“各位有话好说,小店。。。”全熙本是嬉皮笑脸,却被东厂喝到一边,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怒,却眨眼间消失,岁月蹉跎早已让他明白,寻常百姓最好不要扯上东厂,只好不说话站在一边甚是无奈。
虽说人头攒动,但令狐过身高六尺,算是很高的个子,一眼望去就见大堂的一边坐着个约莫二十八九的刀客,骨健筋强,眼如貔貅,甚是刚烈火爆气派,身后站着十个大汉,而桌上摆着几个金黄色的烤羊腿以及几坛看似棕黄透明有琥珀色的酒,散着羊肉和香料之味。东厂那边为首的是个眯着小三角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活像催命鬼似的太监。听背后的人私语,这刀客叫柳阳,而那太监领头就是东厂百户史无心,人称无心无肝鬼见愁。双方怒目相对,紧握兵器,一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
“柳阳,把杨涟的儿子和九千岁想要的东西交出来,保你升官发财,否则咱家让你像杨涟那样死无全尸。” 史公公阴阳怪气说道。
”呸!有种就一起上,皱根眉头就不是好汉!” 那柳阳喝道。虽说东厂有着人数上的优势但是据闻柳阳不但武功高强且一副拼命三郎架势,较量起来完全不惧同归于尽,加上杨涟深得民心,好些江湖好汉都出面保护他的儿子,因此史公公也没有立刻动手,他想先观察柳阳是否还有其他帮手,因此捧起一杯茶边喝边用那老鼠般的双眼扫视四周,不放过一丝角落动静。双方就像两头野狼对视着,看是想把对方吞掉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免得露出破绽。
此时柳阳心急如焚,随意踢了下台底个水桶,或许用力过猛,居然溅到东厂史公公桌上。这水桶一踢,有如江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且不说缉拿对方,这水桶可是让史公公在众人面前失威如何了得,再不动手,一会柳阳泼脸史公公就会传边京师甚至大江南北。史公公勃然大怒,一掌劈碎木桌,“你这小逼崽子敢动手!”
话音刚落,柳阳及随带的好汉们即刻与东厂血战,客栈大堂,刀光剑影,台桌纷飞。两个东厂番子拔刀劈向柳阳,柳阳左手举鞘挡开一刀,由于柳阳力大无穷,居然把那东厂番子震开,同时身子一侧,避开另一东厂番子的刀,紧接着不等番子回神,一刀劈去,只听那番子哀叫一声,左手已断。
围观群众暗自内心叫好,这东厂素来横行霸道,满城百姓无不恨之入骨,而今有人教训东厂,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众人都觉得出了口气,内心都叫道:“杀死东厂番子!”
另一个东厂番子扑向柳阳,只见柳阳也不躲闪,居然以刀对刀,直接劈向番子,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番子虽是亡命之徒但从没见过如此不要命的人,内心不免一阵犹豫,本是杀向对方的刀迟疑了片刻,就这迅雷之间,柳阳的刀已经把这番子劈成两段。群众又叹又惊,叹的是这柳阳一刀将人劈成两段,刀法和力度绝非等闲,惊的是这完全是不怕死的疯狂,两败俱伤的打法!旁边观战的史公公也吃了一惊,心想:“这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我若出马,即使杀了他也难免落得个缺胳膊少腿,反正他已是瓮中之鳖跑不了。” 于是挥手让番子们轮流上阵,以人数的优势去压倒对方。
话说番子们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就围着柳阳进一步退一步的架势,避免和其短兵相接免得此人以命相博,而是逐步消耗其力量,同时慢慢将其和其他好汉隔离,那柳阳也是勇猛有余,精明不足,一见番子进逼,就一刀砍去,番子们或被震到一边,或后退几步,场面看起来十分狼狈让群众看得十分过瘾,柳阳也未免有些得意,边打边喊:“东厂鼠辈,无胆匪类!” 只是如此下去,其力气难免减弱,加上不知不觉已然和其随从脱离,被东厂番子撕成两边。几坛好酒摔在地上,酒味四开,令狐公子的鼻子一聞,正是羊羔酒,内心不由叹息:“可惜了这几坛好酒,真是暴殄天物!”
只见其他东厂番子围着其随从厮杀,但见血肉横飞、嘶吼哀鸣,双方死伤惨重,一个个随从倒下,令狐公子一看最后一个随从已是满身伤痕只是还用血肉之躯护着什么,他跳起一看原来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一脸稚气,眼睛带着几分惊恐,却又几分愤怒,看似东厂番子的目标就是这孩子,莫非就这就是杨涟的儿子?想起当日宁远大战,女真鞑子亦用袁崇焕的儿子来要胁明军投降,这种无耻之尤让令狐过怒从心头。
柳阳见势不妙,正想飞身回去救那孩子,却被数十个东厂番子轮流围住不得脱身,心中暗暗叫苦中了东厂奸计。史公公计划得逞,哈哈大笑,对着手下说:“慢慢围着杨之易,让那柳阳救不得、又跑不了。” 就在柳阳好不容易杀到那杨之易的小孩身边,他已经耗尽了大半精力,面对东厂番子数十把绣春刀攻击,只能左挡右扑,明眼人都看出他逐渐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力,而最后一个随从已经坚持不住、倒地不起。令狐过看出这史公公正想玩弄猫捉老鼠的把戏,他对着小奕轻声说道:“你留在外面,我找个机会去救那孩子。”正要拔出剑,却被小奕拉着,“令狐哥哥,你看看后面。”
“放肆!”只见约五十名捕快模样冲了过来,为首的乃是一名彪形大汉,长得虎背熊腰、浓眉大眼、面如方田、肤色古铜。全熙一看顿时眉开眼笑,这是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张林川,和他全熙素有交情,看来南坡楼这次有望避开一劫,否则再打下去,他南坡楼就被拆骨拆胫啊。
史公公哼道:“原来是南城兵马司张大人,不知来此有何贵干?东厂的事,还请兵马司不要介入。”
张林川看了下四周内心十分清楚,双眼正视史公公道:“五城兵马司直属顺天府,而顺天府尹秦大人直接向皇上、信王复命,不受内阁、内官节制。我张林川身为南城指挥使,负责南城一代的防察奸宄、禁捕贼盗和巡视风火等事务,如今你等在南坡楼斗殴造成伤亡,当然在我管辖之内。再说,顺天府有承接全国各地诉状的资格,若是百姓有冤,大可找我等申诉。”
史公公怒曰:“东厂的事,你也敢太岁头上动土?!” 这张林川乃襄阳人士,据说先祖曾在南宋时追随孟珙将军南征北战,后于襄阳保卫战中殉国,堪称忠良之后。张林川学得一身家传掌法,年少时曾从军,后任湖北捕快,屡破大案,在朝野声名鹊起,只是其既不愿与奸贼同流合污,也看不起东林党的空谈误国,一心只办刑事大案,而不渗入朝廷党争,却和当今顺天府尹秦聚奎十分投缘,因此甘心为其效劳做个六品南城兵马指挥使。秦聚奎是万历进士,虽是书生,却刚直火爆,手段狠辣,颇有酷吏之称,不屑魏忠贤但也看不起东林党,不过深得信王朱由检赏识。五城兵马司共有六千,分管京师东南西北中五大城区,而南城兵马司则驻扎在正阳街,管辖京师最大的南城区域,即整个外城,人数约有两千五,在张林川带领下精干实练、严厉执法,以致外城秩序井然,无论东厂还是锦衣卫都给张林川兵马司三分薄面。
史公公心想:“若是单打独斗未必是张林川对手,但现在东厂人数较多,兵马司未必是咱们对手,只是不好先动手。” 于是使了个眼色,外围的番子们心领神会对着兵马司拉开架势却不上前,而内围的番子则步步紧逼杀向柳阳和杨之易。
张林川大怒,直骂史公公:“你这不男不女的阉贼给脸不要脸,竟敢在我兵马司地盘撒野。” 一句不男不女的阉贼骂得史公公面红耳赤,他嚷道:“小的们,谁敢上前格杀勿论!” 但见兵马司大汉们亮出家当,双手各持一把笔架叉之类的武器,形如圆柱、四面不内陷、上粗小细,两侧各带向上旁枝,人称双铁尺。只是由于有番子在外挡着,兵马司大汉未能进入内堂解救柳阳及杨之易。
突然间,一声“让开”,场外的众人不由自主退让,但见十八个披挂全套带护臂、札甲凤翅盔、胸前挂满铁甲的兵士跳下黑色骏马,行动自如,可见其气力之大。不由分说,直接拔出火绳枪射向东厂番子,东厂番子哪有准备,只见弹无虚发,一秒之内擦破而非击伤东厂番子之手,手中绣春刀纷纷落地却无一人伤亡,群众看之大惊真乃神枪手也,随后十八个铁甲军士挥舞精装长矛有如蟠龙出海似的让人眼花缭乱,东厂番子们竟然不能上前半步。众人又见铁甲军士的背后配带着一把大马刀,用于近距离搏杀,看来是有备而来。
史公公老羞成怒,只是东厂番子们都显得犹豫不决,已经和柳阳搏杀一番或死或伤,余下的番子们精力已经有所消耗,和兵马司打还可勉为其难,但若加上这持火绳枪、长矛及马刀的铁甲兵士来火拼估计凶多吉少。
“住手”,一人带着批随从赶来,从马上跳下,只见那人五十上下,头带貂皮毡帽,略微体胖,双眼隆鼓,有如蛤蟆,但目光一转,却凶如虎豺。
“看到周公公还不放下兵器!” 东厂番子喝道,原来此人正是东厂千户周文武。根据编制,东厂提督亦叫督公,为东厂最高统帅,通常以司礼太监兼任,而今督公就是九千岁魏忠贤,督公之下就以掌刑千户为大,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大档头。
“我只听命于秦大人,而秦大人正在信王府向信王请命。” 张林川看了周文武一眼就扭头哼道。天启很喜欢自己的弟弟朱由检,不但没有让他离京出藩,还让他掌管顺天府,因此朝野一直有传言,天启皇帝有着兄终弟及的想法。
“混账张林川,你一个南城兵马司指挥使竟敢拿信王压我们东厂,你知道九千岁的厉害吗?”史公公骂道。
“我张林川堂堂男子汉,何惧之有!” 说这话的时候,张指挥使刻意把男子汉这三个字说得特别响亮,明眼人一看就是讥讽周公公、史公公不男不女,不禁掩面而笑,使得史公公好不难堪。相比之下,周公公道行高多了,他对众人说道:“休得乱来!咱家是东厂千户,直接对皇上和九千岁。” 话中之音就是说东厂千户是正五品,而兵马司指挥使也就正六品。再说根据大明规律,东厂提督虽为正四品,但通常由司礼太监任职,如九千岁魏忠贤,因此权力往往犹胜于首辅大学士。由于魏忠贤较忙,便将东厂日常事务交由周公公指挥,因此就算当朝一品大员见面也对其客客气气。
周文武喝退左右,他藐视张林川一下,没有说话,看来他没有把兵马司的实力放在眼里,倒是对着甲兵好声说道:“好俊的身手,你们不是京营的?看这技巧和装备,应是边军?且不是一般的边军,据说蓟镇有一秘密精锐部队,军士都是千里挑一,全身铁甲却行动自如,以十八骑为一组,佩戴红绳枪、长矛和马刀,人称蓟镇十八骑,传闻曾和一千女真鞑子血战,居然将其击溃且无人阵亡。若咱家猜测不错,你们就是孙阁老的亲属蓟镇兵?九千岁一直对孙阁老以礼相待,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的自家人,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周公公的如意算盘就是先稳住蓟镇兵,然后再收拾兵马司。
小奕轻声问令狐过:“令狐哥哥,这太监说的蓟镇军是什么来头?比咱刚刚看到的京营兵如何?”
令狐过解释道:“当年洪武爷和永乐爷设立了拱卫京师的三大营约二十万人马,乃是大明最为能征惯战之师,只是后来在土木堡一战中元气大伤,加上随后朝廷诸多弊病,京营战斗力严重下降,而今编制的十万三大营要不为老弱残兵、要不为权贵子弟进来炫耀,与其说是御林军还不如说是乌合之众,战斗力远不及边军。大明共有九边重镇,单兵素质最强的莫过于袁大哥的辽兵,但若综合考虑数量、装备及单兵素质,最为强大的则是蓟镇兵!蓟镇兵约八万,其中三万铁骑为精锐,主要驻扎在山海关与慕田峪长城间,骨干为当年戚继光所训练。蓟镇兵和辽兵都由孙承宗指挥,当然,袁大哥能力超群且个性倔强,孙阁老有些时候也拿他没办法,但蓟镇军可是孙阁老的嫡系,针插不进、水渗不透。别看魏忠贤掌握三大营和东厂锦衣卫,真打起来未必赢得了孙阁老,魏忠贤可是畏孙阁老三分,所以你看这东厂都不敢和蓟军动手。”
“周公公好眼力。” 但听一甜美又不失豪爽傲气的声音传来,令狐过和小奕回头一看,正是那红裳女子骑在白色骏马上,虽是少女脸蛋,却上下散发着一股威慑气势,红色衣裳和略带红晕的面肤在逐步上升的朝阳中颇有相映成趣之感。
“原来是孙小姐,好说好说。” 平日嚣张跋扈的东厂看到这一少女居然显得彬彬有礼,而那蓟镇兵见状则纷纷站在那红裳女身边。令狐过见此不由内心纳闷着:“这孙小姐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指挥蓟镇兵,让东厂对其礼让有加。” 令狐过自从扶桑回来,在京城游玩了好一段时间,听说当今九千岁魏忠贤作恶多端,其麾下东厂大档头周文武亦恶贯满盈,善于两面三刀,背后捅人,不知残杀了多少忠臣正士,世人提起其名都咬牙切齿,可今日看到其对少女悸颤三分,内心不由十分好奇这红裳女的背景。
“孙小姐,小史不懂事,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和他计较。”周公公对着史公公唤道,本来张牙舞爪的史公公顿时变得像条哈巴狗似的温顺:“小史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见谅。”
见那孙小姐不搭话,周公公一副皮笑肉不笑似的说道:“只是这小史奉九千岁之命缉拿逆贼杨涟之子杨之易,还请孙小姐不要为难他,改日咱家一定带小史向您登门拜谢。”
“你胡说!杨大人公忠体国,天下无人不知!杨大人已被你们害死,你们还要赶尽杀绝害他的儿子,你们可有良心?更何况,皇上并没有说要杀杨大人之子,我等虽是江湖草莽,亦知忠义二字,必将誓死保卫杨大人血脉!”柳阳怒曰。
原来东厂正在追杀的是杨涟后人杨之易,令狐过看那站在柳阳背后的杨之易,长得眉清目秀,眼神虽带着一丝惊恐,但腰杆笔直如青松,胸脯洋溢着傲气,果有忠良后人之风。
孙小姐还是坐着马上,完全没有下马行礼之意,而且也没有正眼看周公公,她一边摸着秀发,一边冷冷说道:“既然皇上没有说要清算杨大人的家属,周公公何不就此罢手?就当给我孙小蕊一个面子!” 说罢那亮丽但又略带霸气的大眼睛四周转了一圈,在看令狐过的身上停了一秒,那眼神像是要把令狐公子的心魂摄入似的,使得令狐过转头对着小奕说:“看这女子很不简单。” 小奕笑声道:“看来这次不是红裳女仰望于令狐公子,而是令狐公子仰望于红裳女。” 令狐过有些不耐烦说道:“小奕妹妹又在胡说什么呢?” 感觉有点不自在,四处看了下,见到街边有一轿子,里面一女子拨开轿帘看了下现场,随后轿子离开,那眼神颇像沈蓉蓉,“她来这干吗?有啥热闹好看?” 令狐过正在想,却被周公公的话打断思路。
周公公心里好生不快,除了九千岁,从来没有一个活人敢当众忤逆他,于是阴沉着脸,“皇上虽然没有明说要缉拿杨涟家人,但也说过杨涟贪腐,要抄家查收,因此咱家要逮捕所有杨涟相关的家属友人,好查出赃款,还请孙小姐体谅咱家的苦衷。”
此话一出,一群围观的书生忍不住骂道,“天下哪有杨大洪之类的贪官?” “杨大人两袖清风、家无余积,何贪之有?” “杨大人当年就任常熟知县,举国廉吏第一,天下无人不知!” 这些话说得大义凛然,让人好生动容!除了书生们,其他食客亦跟着大喊:“杨大人是大大的忠臣,他的孤儿何罪之有?我们都要做正直勇敢的大明子民,一起保护杨大人遗孤!” 周边群众一直崇尚杨涟,憎恨东厂霸道,而今看到有蓟镇兵和兵马司插手,更是群情汹涌,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状,越说越怒:“若杨大人是贪官奸臣,我等都是从犯!” 即使兵马司也大声叫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朗朗乾坤自会还杨大人公道!” 看来这九千岁和东厂锦衣卫的淫威大名也镇不住京师百姓的悠悠众口。
孙小蕊在马上冷眼看着周公公出丑,不由呵呵笑着,嘴角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带着几许青春傲气,“周公公,莫不闻宁犯天条、莫犯众怒?”
周公公大怒,他瞪起金鱼眼,横肉四起,额头青筋暴起,对着众人正想咆哮,东厂高手见状立马摆好架势,如狼似虎!但观察了一下,周公公毕竟老奸巨猾冷静了下来,一来天启皇帝并没有明说要逮杨涟的家人,二来魏忠贤也吩咐过,杨涟在民间颇有声望,切不可引起众怒,三来这风头火势,还是不要和蓟镇兵、兵马司扯破脸,于是他脸色突然变得柔和说道:“既然是孙小姐说情,这次就给个面子,放过他们二人,只是咱家有话在先,下次若见到这二人必然公事公办。” 随后对着个番子说:“通知京营,若是见到这二人出城,即刻逮之!” 紧接着,周公公、史公公等东厂众人悻悻离开。
“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柳阳带着杨之易转眼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张林川也不追赶,只是带着兵马司例行公事找全熙清点损伤之事。
小奕说道:“想不到这周公公居然会咱们四川老家的变脸绝技,黑脸变红脸,看来那红裳女很厉害啊。” 令狐过对着小奕说:“看到京师的水有多深吗?各方势力意有所图。这刀客效忠的是杨涟,而杨涟是东林党中最有声望的人士,深得民心,尤其天下读书人更是视杨涟为张俭、杜根之类的英雄,愿意为其死的还真不少;京营和东厂直属九千岁,顺天府和兵马司听命于信王,这蓟镇兵由孙阁老指挥,看来咱们在京师难免会和各派势力交手一番。”
小奕问道:“为何你说各方都意有所图?” 令狐过说道:“天启一方面说杨涟罪不及家人,另一方面却让东厂抄家查赃,打压东林党骨干却又不赶尽杀绝;魏忠贤和东厂若是想杀杨公子早就动手了;兵马司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赶来,却让那刀客带着杨之易消失;至于蓟镇兵,若是真想救,直接带着杨之易出城门,谁敢阻拦?京营十万大军,能战者不到十分之一,多为市井游手,毫无纪律,加上长官克扣军饷、以致士气低落,十之八九不会穿戴盔甲,上马亦不知挥鞭,单兵素质恐怕连六千兵马司都不如,嘿嘿。”
小奕问道:“那令狐哥哥,依你看,谁是好人?”
令狐过把脸贴在小奕头边坏笑说道:“小奕妹妹只要记着我是好人就可。”
小奕正要挥动粉拳,却突然掩嘴笑说:“令狐哥哥,你要仰望的人离开了。”
那孙小蕊骑着马,在蓟镇兵的前拥后护下缓缓离开。朝阳升起,落在蓟镇兵的铁甲上,光彩反射回她的脸上,甚是娇娆。回眸一看,正好对着令狐公子,但见玉腮微红、绛唇映日、美眸摄魂,一副潇洒自傲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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