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暗叙事”。
预言
普罗米修斯失去了疼痛感。
秃鹫如同往常,喙钢刀般插入已被叼残的神躯,肝与心脏被血淋淋抽离出来,秃鹫们大口吞噬着猎物,咀嚼,再咀嚼,随后,它们细长而又狭窄的食道鼓起一片大包。
“呃——”一股腥臭气息漫进神的鼻腔里。
寒风自西向东,在脸颊上刀刃般无情抽打两道血红的疤痕,又如同利剑疾速捅进刚刚被撕裂的伤口,这无形的利斧砍断一排又一排单薄的血管,鲜红的海啸从身体上无数孔洞中喷薄而出。
普罗米修斯看着眼前两只残忍而又可悲的鸟儿,嘴角不自主地上扬。这已经是他被宙斯用铁链囚禁在山峰的第九十九年,哀嚎——忍耐——冷漠,高加索山的山巅已由漆黑染变成血红,普罗米修斯的心却由赤诚的红色褪变为暗淡的黑。
“你又来了。”普罗米修斯感受到一股熟悉而又强大的能量正在向他袭来。
“几年了?”那股能量平淡地问道。
“回答我敬爱的众神之王,伟大的宙斯!已经有九十九年了。”
听到普罗米修斯久违而又虚假的奉承,宙斯一时竟有些羞涩。
“你还是不愿意说出预言。”
“哦,我敬爱的众神之王,伟大的宙斯!恕我听不懂您高贵的话语,预言,什么预言?”普罗米修斯甩开长如树木的头发,脖子上结实的铁链勒得他更加窒息,两条血红的河流翻滚蠕动,从喉结两侧自上而下缓缓流淌......
“大胆!”
宙斯皱起眉头,霎时间,高加索山峰顶乌云密布,几声惊雷如同从天上坠落的骏马,白皙的闪电将这千万年来形成的山体葫芦般竖劈成两半,原本静静流逝的江河好似被人扭转出两块巨大的漩涡,海浪凶猛地拍打着整座山脉,张开蓝色的深渊巨口,将普罗米修斯一下子吞噬下去,他的伤口灌满了海水,随着血液一起流出——是一团团发霉的绿色粘液。
“咳——咳......”普罗米修斯几乎要被海水呛死,鼻孔与嘴巴本能地向外吐出海水。
“普罗米修斯,告诉我,是不是我的儿子要推翻我?还是另有其人!普罗米修斯,你只要说出来,众神之王宙斯发誓还你自由之身。你知道的,没有我的指令,没有人能够挣脱这条锁链!”
普罗米修斯笑笑,再也没有回答宙斯。
“你还是和往常一样,什么都不说的预言之神。不过,还是有办法让你开口。”
说罢,宙斯便消失在了高加索山脉,普罗米修斯知道,宙斯的办法就是人类。
当初若不是自己用泥土捏造出人类,也便不会盗火,更不会惹怒众神,在这荒凉的群山上,度过一百年屈辱的生活。
可一回想起人类,他依然认为这是他最骄傲的杰作。
“后悔了吗?”远处,一阵清脆甜美的声音传来。
“赫拉......”普罗米修斯抬起头,看着远方那个曾经一起创造出人类的战友。
“不后悔。”
“预言之神,最应该懂得趋吉避凶,怎么落得这个下场?”
“唉——”普罗米修斯只是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了,预言之神,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人类,可能......”
“我知道了,赫拉,你回去吧。”
“普罗米修斯,听着,你要赶在这之前把预言告诉宙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知道了。赫拉。”普罗米修斯闭上双眼,静静倾听着冷风抽打肉体的声音。
求救
烈日肆无忌惮炙烤着一切,农作物们纷纷低垂下枯黄的头颅,在布满皱纹的大地上苟活,等待着最后一分精神的枯萎散尽。
经过阳光的加工,狂风吹过幻化成一阵阵热浪,将人们一个个包裹在无形的火炉当中,慢慢燃烧,随着沸腾的汗液褪去一层层皮,身着树叶的人类不断挥舞起屠刀,牲畜的嚎叫声伴随着滚滚热浪,回响在整片大陆。
“喂~”一声粗犷的呼喊响彻云霄。此时已经接近深夜,听到这声叫喊,人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向着村子中心的圆形广场赶来。
村子里的人,干枯并长满老茧的手上,布满牲畜的血液。年幼的孩童捧着接近腐烂的稻谷,瞳孔中闪烁着恐惧的光芒。
“怎么只有这么点人,其他人呢?”族长问道。
“族长,其他的人都在修祭坛。”
“就这么赶时间吗!”
“族长,天神降谕,众神之王大婚,要888个祭坛,我们......没日没夜地造,十天也只建了8个......”
“8个......”
“族长。”一阵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绽开。
老者将仍在滴嗒鲜血的牛头捧在胸前,步履蹒跚走向年轻的族长。
“老人家,你这是......”
“族长,天神要八万头牛做祭祀,我们连人都没有八万。这,这......”
老者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摊烂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佝偻着干枯的身体,像农田里被荒废的稻谷。干瘪的牛头嘎吱摔在地上,滚落到族长脚下,铺出一道血色轨迹。
“族长,粮食,也不够!”孩童学着老者的样子跪倒,将枯黄的麦子抛到族长脚边。
“族长!”人类接二连三地下跪,膝盖骨像是镶嵌在他们世代赖以生存的黑土地上,一个个人头低垂,细长而又杂乱的黑发随风荡漾,在大地表层展开一片黑压压的画卷。
“大家,请起......”锋利的齿轮在族长心脏内部高速旋转,嗓子干涩,从中隐约蹦出几个带着呜咽与哭腔的语词。
族民们仍在跪着,晚风吹打起人类的脸颊,留下一道道冰冷而又鲜红的足迹。乌鸦在村庄上空盘旋起来,用仅有的力气,不断哀鸣着,合奏出人类最后的悲歌。
“这是天神降罚,我们......没办法。大家请回吧,人类是无法对抗天神的。”
“族长。”刚才那位老者手掌压住膝盖,费力站起,用他枯黄的手指指向祭坛上的火把。
“我们,去找他。”
“他?”
锁链
河的那边,人类船队的形象慢慢进入普罗米修斯的眼帘,在神看来,这一系列在人类眼中无比庞大的舰队,如同被线串联起的贝壳,或者被树枝逐个贯穿咽喉的一串蚂蚱。
“神呐!神呐!你的子民来了!”
领头的船只上,都是人类中最健美的男子,他们雄浑的喊声回荡在山谷之中,完好无损地滚落进普罗米修斯的耳朵里。
“我的子民们,你们为何现在才来?”
船队缓缓行驶至山脚才停下,他们从未见过神,没想到神的身躯是如此庞大和健硕,仅仅一根脚趾就抵得上十来个人类的大小。
人类接连上岸,匍匐在山脚下,对着赤身裸体的普罗米修斯止不住地叩拜。血液从神的心窝中翻涌,化成红色的雨水敲击在人类乌黑的发丝上。
“敬爱的神,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族长止不住抽泣,其他人类也跟着流下眼泪。
普罗米修斯笑笑,无奈摇头。“人类,为何一百年来不曾看望我?反倒今天如此卑躬屈膝?”
人类面面相觑,相顾无言,仿佛都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说不出任何解释的话语。
“人类,是否忘记了盗火的先驱?”
“不!敬爱的神,我们都知道您在替人类接受无尽的痛苦!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旦我们前去探望您,就必定会触动宙斯的龙颜,这样人类就将万劫不复......敬爱的普罗米修斯,伟大的预言之神,人类请求您的原谅!”
看着眼前惊恐无比的人类,普罗米修斯愈发觉得他们的可爱,他们像野兽,自私、贪婪、懦弱、短视,可这些神又何尝没有?他们又像神明,感恩,团结,坚强,许多神都不曾做到。
普罗米修斯也未曾预言到,自己竟会对泥土造就的卑贱之物发出如此感慨。
“好了,人类,抬起你们高贵的头颅,神将不会怪罪你们。”
第一个人壮起胆子站立起来,其他人也鼓起勇气在神面前挺直脊梁,一个一个、一排一排、一片一片,数以万计的小人仰视着山顶被锁链束缚住的神——人类的创造者,仿佛此刻,一切都是那么的平等,人类才是神的救世主。
“神!小心!”人类勇士高声呼叫,两只秃鹫张开硕大的双翼向普罗米修斯的心脏俯冲而去,锋利的喙在胸口剜出一道狭长而又极深的伤口,一口一口将整个左心房吞入口中。
“快去取弓箭!”族长命令勇士们张弓搭箭,霎时间几十支弓箭向秃鹫飞射过去。但哪怕再坚硬的箭头,一旦触碰到秃鹫的躯干,就如同碰到了铜墙铁壁,没有丝毫效果。
“怎么可能!”
“人类,这是宙斯派来的秃鹫,俗世的武器伤不了他分毫。”
“神,我们一定会拯救你!”
“族长!用火!”一位勇士提议。
“对,用火!”
人类取来火炬,在每个人手中不断传递着,人们纷纷用火炬点燃自己的箭头,高加索山下,一片汪洋火海,映得天空发紫,江河赤红,火焰的倒影在水面上随着波浪摇晃,与人类的影子融为一体,一个个人,犹如一团团微弱的星火,在浓郁的黄昏之下,聚合成一团复仇的巨焰。
“搭弓!”
“吱——”拉弦声整齐划一,如同锯断一棵参天巨树一样干脆。
“放箭!”
“嗖——”箭雨流星般划过空气,火焰在空中自由地燃烧着,绽放出热烈与灿烂的狂笑。
两只秃鹫的羽毛被火焰点燃,全身上下瞬间光秃一片,钢刀一样锋利的喙已经被烧得乌黑、弯曲,像是腐烂的香蕉。此时他们已经来不及逃跑,火焰已经将他们彻底包裹成两团火球,秃鹫在火焰的结界中拼命翻腾、哭泣、求饶,肌肉逐渐被烧为灰烬,露出熏得黑黄的骨头,不久便化作一堆粉末,随风涤荡在无人问津的山谷。
人类欢呼雀跃着,手舞足蹈庆祝着这场战斗的胜利。
“多亏神带来的火焰!”
“多谢伟大的普罗米修斯!”
人类又接连下跪,对准普罗米修斯叩首。
“人类,你们又跪下了。神不喜欢。”
听得这话,人类只得乖乖站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难以分辨慈祥或严肃的神。
“好了好了,你们究竟有什么事情。”
“神,我们......”
“不好!”
一阵巨浪打过,人类的船只瞬间被吞没殆尽,浪花狂啸,猛虎般张开深渊巨口,将河堤咬出一片大洞,洪水凶猛冲出,无数人类被卷入巨浪,伴随着痛苦的哀嚎声与求救声,消失在茫茫江河之中。
“快!快上山!”普罗米修斯大喊。许多妇孺已经来不及逃跑,一个接一个被浪花吞噬掉短暂的生命,男人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妻女,也改变不了一家殒命的结局。
幸存的人站在普罗米修斯的肩膀上呼喊着丈夫、妻子或孩子的名字,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永远不会。男人、女人、孩童的泪水无休止地浸润着被鲜血染红的高加索山,玄武岩又变回了原本的黑色。
这场海啸持续了七天,普罗米修斯用自己的躯体喂养着幸存者,外出救援的勇士无一归还,他们的宝剑摆放在河岸上,在阳光反射下,折射出高贵的灵魂。
“波塞冬,你玩够了吗?”普罗米修斯呼喊着海神的名字,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宙斯的安排,这样做也许是为了他的秃鹫复仇,也许是为了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人类,在他眼前慢慢撕碎,这样做确实比被鸟兽和风浪撕心裂肺还要痛苦。
波塞冬慢慢浮出水面,看着眼前正在被人类贪婪啃食的普罗米修斯,叹息不止。
“普罗米修斯,你还是神吗?”
“是。”
“你看看你的身上,爬满了卑贱的蛆虫!他们是泥土的造物,比石头还要卑微,比走兽还要低劣!你是伟大的预言之神,他们不配吮吸你的血液!”
“波塞冬......”
“你不要说话!普罗米修斯,你觉得我会因为杀掉这些人类而心存愧疚吗?不会!就像我不会因为踩踏泥土,和踩死蚂蚁而愧疚一样。你的职责是为伟大的宙斯提供预言,为神族的繁衍而奉献!”
“波塞冬,帮我解开锁链。”
“你疯了,这是宙斯命人打造的,没有他的钥匙,谁也打不开。你仍然这样执迷不悟吗?你的祖父就是废神,我不想让你和他一样,亲爱的普罗米修斯,拾起你的神格。”
“你走吧,波塞冬。”
“你......”
“波塞冬,你还是神吗?”
海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独自又潜回水中。
“唉。”
燃烧
“神,我们回不去了。”
人类满身污泥,或站或趴在普罗米修斯的全身各处,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河,没有了船只,他们再也回不去那可爱的家乡。即使能够回去,没有了亲人的家,只不过是木头造的大棺材罢了。
“是啊,我们都回不去了,这是宙斯的惩罚。”
“宙斯,宙斯,为何众神之王总是和凡人过不去!”族长埋怨道。
“族长,不可以乱说话啊!”人类智者急忙捂住族长的嘴,又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普罗米修斯把他们捧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着子民的额头。“人类,是我的错。”
“不,神没有错,神不告诉宙斯预言,一定有神的道理。”
“对!”其他人类纷纷附和。
普罗米修斯心里不由得一阵悸动,许多神没有悟明白的道理,人类居然懂得。
“我敬爱的神,求求你救救我们!”'人类一排一排跪倒在普罗米修斯的肩膀上,不停跪拜着。
“人类,并非是我不愿意帮助你们,束缚我的铁链是宙斯命神打造,根本无法挣脱,更何况你们肉体凡胎,更是没有希望。”
“神!挣脱锁链也许并不需要钥匙。”族长从掌心跳跃到普罗米修斯的臂膀之上,从智者那里夺过火炬,炙烤束缚住普罗米修斯臂膀的锁链。
“唉,我可爱的子民,这是宙斯的锁链,哪能这么容易烧断呢?”
族长绝望地丢下火炬,大火在高加索山上熊熊燃烧,火焰如同高速行进的列车,在野草的轨道上向着四面八方而奔驰,向上窜出一道焦灼的篝火。
“呜——呜——”族长像个被抛弃的孩子,坐在神的臂膀上掩面哭泣,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可是在这死寂的世界里,抽泣声是那么得明显,人类仿佛被族长的哭泣触碰到了神经,也随之哭泣起来,泪水夹杂着火苗,在充满着绝望的空气中碰撞。
“有办法。”老智者拾起火炬,爬到普罗米修斯头顶上,呼喊着幸存的人类子民。
“孩子们,一百年前,伟大的预言之神,普罗米修斯和女神赫拉用泥土创造出了人类。宙斯认为人不配使用火,而伟大的普罗米修斯却为了他的子民不惜反抗神王,盗取天火,被囚禁在高加索山数百年,终朝每日受欺殃。如今,人类已经无法存活下去,但我们的神,必须重获自由!”
“人类,你要做什么?”普罗米修斯为老智者的这番话感到吃惊。
老智者并没有回答普罗米修斯,他知道接下来的决定是神一定会拒绝,但却是唯一的办法。“我们自泥土来,也要化作泥土而去,那么就点燃我们的躯体,化作普罗米修斯的血与肉,挣断这该死的锁链!”
说罢,老智者点燃了自己的手臂,火焰瞬间吞噬掉他苍老的身躯,一块泥土状的肉体慢慢填补上他心脏的缺口。
“不!人类!这是愚蠢的行为!”
族长拾起火炬,点燃自己的胸口,也化作一团烈火,融入进普罗米修斯的身体之中,与老智者一起,组成了普罗米修斯新的左右心房。
紧接着,无数人类在普罗米修斯的头颅上,前仆后继地传递起神为他们盗来的炬火,点燃自己,融入普罗米修斯残缺的身躯。肝脏、淋巴、肾脏、肺、胃......那些被秃鹫所啃食殆尽的,那些被风霜凛冽袭击过的,那些被海浪无情冲刷击打过的伤口与疤痕不断愈合,长出一块又一块比原先还要健美的肌肉,他的身躯内有一股气流在湍急旋转,这是人类的、世俗的气息,这种气息比神灵要高贵,人类的人格,要比神灵还要高贵!
这种气息在呼唤着普罗米修斯,呼唤着他的灵魂,复仇、复仇,向宙斯复仇!
数不清有多少人类已经在火焰中流逝了自己高贵的生命,普罗米修斯的四肢愈加壮硕,铁链在他的四肢与脖子上勒得愈发紧实,几乎快要碎掉,就快要挣脱!冰冷的钢无情挤压着他的喉结、动脉、脚踝,血管爆裂开来,在白皙的皮肤后面爆发出一朵朵血色蘑菇云。
“人类,人类,神命令你们停下,不要做愚蠢的事情!”
这是人类第一次违背神的命令。
这也是神第一次为人类流下眼泪。
膨胀!再膨胀!宙斯的锁链开始松动,开始容不下普罗米修斯疯长的身躯,上方,人类燃烧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一根根快速燃尽的蜡烛,络绎不绝地照亮希望的光。
“不要再烧了!”
“咔哒!”只听得一声钢铁断裂的巨响,普罗米修斯右臂的锁链被粗壮如山一般的手臂撑开,他伸手拿下在头顶上仍然幸存的人类,安置在一个小山洞里。
“宙斯!”普罗米修斯大声呼喊着宙斯的名字,此时他的身体疯长,头顶已经触碰到云彩的高度,束缚他一百多年的高加索山在现在的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儿童玩具,左臂和脚上的锁链被轻易碾碎,山峰一样陡长的手指牢牢握住脖子上的锁链。
“咔——”
“宙斯,我自由了。”
弑神
宙斯的宫殿内,则是与人间另一番景象。
众神环坐在宙斯身边,噼里啪啦的碰杯声不绝于耳,沁人心脾的轻快音符,随着歌女的演奏轻轻弹奏出来,她们身姿婀娜,对准圣洁的神灵们,扭动自己最诱人的部位,众神将一盏盏琼浆玉露一饮而尽,想象着今天又要将哪个歌女收入囊中。
烟雾缭绕,霞光万丈,彩云在宫殿上方自由自在地奔驰,奇花异草,毫无保留地释放出自己妖艳的芳香,一点一点勾出神灵心中世俗的欲望,桃李满园,瓜果飘香,各路神灵悠悠走来,携带起自己领地上最为名贵的礼物,前往最伟大的天神——宙斯的第十七次婚礼。
爱神阿芙罗狄忒和厄洛斯皆身着一袭白色长袍,宙斯坐在二人身后,等待着他的妻子赫拉的到来。
虽说宙斯已经与十六个女神灵举办过婚礼,但与赫拉是他最紧张的一次,他从未这样沉迷于一位女子,她的身材是那么曼妙,动作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
赫拉身穿闪闪发光,炫目的白色长裙,丘比特为她提起群裙摆,每个步伐,都荡漾出优雅的水波,众神一时间停止了玩笑、酗酒、贪食,眼前这位女神的圣洁无情夺取了一切目光,时间凝固在她走向宙斯的每一秒钟,时间被娇嗔切割成均匀的小块,装饰上世界最美的玫瑰花。
宙斯看到这位女神款款走来,按耐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此时他已顾不得什么仪式,推搡开两位爱神,大步流星向赫拉走去,准备拥抱他准备珍爱终生的妻子。
“神!”众神的注意力被爱神厄洛斯的嚎叫剥夺而去,厄洛斯被死死握在一双巨手当中,那巨手的大拇指轻轻一翘,厄洛斯的头颅便顺势掉落,像被崩飞的啤酒盖。大手后面,一颗笨重而又巨大的头颅高高昂起,俯视着这些自认为高贵的神。
“普......普罗米修斯......”众神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巨大无比的怪物,隐约能看出普罗米修斯的轮廓。
“不可能,这不是普罗米修斯,他不可能挣脱我的锁链,这是我委托锻造之神打造出最坚硬的锁链,不可能!”宙斯披上盔甲,向普罗米修斯怒吼。
普罗米修斯挥手,一掌便拍碎宙斯恢宏的宫殿,奇花异草被强大的气息拦腰折断,珍馐美味从碎裂的餐盘中飞出,高温将朵朵绚丽的彩云强大的飓风将其搅为残渣,厄洛斯的头颅滚落到众神面前,剩余的尸体被抛置在宙斯身旁。
“普罗米修斯,这是弑神!”
“嗯,是的。”普罗米修斯平静地回答。他举起右臂,手持炬火点燃宫殿上方的云彩,云朵们像当初传递火炬的人类,一个接一个地逐渐燃烧,云朵被烧得滚烫,在宫殿内奔命飘扬,宫阙、楼台、书阁、庭院......熊熊烈火肆意燃烧着宙斯辉煌的宫殿,十六位妻子在火焰中殒命,众神眼见火势失控纷纷奔走逃亡,带着烈火的陨石不断坠落,这座已经存在数百万年的圣殿,就这样迎来了自己的毁灭。
“波塞冬,放水!放水!”宙斯拔出宝剑,命令波塞冬掀起巨浪浇灭这场大火。
“是,我敬爱的.......”没等波塞冬领命,一只巨大的脚踩向他的面庞,成为普罗米修斯足底的一摊烂泥。
“普罗米修斯,本王命令你住手!这是众神之王的命令!”
普罗米修斯张开双臂,卷起一片高贵的神明,一口一口咬下他们的头颅,连着金闪闪的王冠一同囫囵吞下去。
“呸!”从从嘴冲吐出几滩难以下咽的鲜血。
“本王再说一遍,众神之王宙斯命令你住手!”
普罗米修斯俯下笨重的躯体,下巴扎透皇宫地面,端详着宙斯那可恨而又猥琐的面庞。
宙斯向后踉跄几步,面对这个头颅就有自己数倍大的躯体,心里也不由得打起鼓来。
“宙斯。”普罗米修斯呼喊着宙斯的名字,健硕的大手用力讲他捏在手心,宙斯用尽浑身气力劈砍着普罗米修斯,却丝毫无济于事,用尽浑身神力,也挣脱不开这只逐渐向血盆大口内递送的手。
“普罗米修斯!我是众神之王!你不能这样做!不能!我是神明!你不能,不能这样做!普罗米修斯,我求你了,是因为人类吗,是因为我囚禁了你吗?不,普罗米修斯,你想当众神之王吗,这个王位可以让给你,普罗米修斯!停下!”
两颗门牙将宙斯两只手臂轻松咬断,像两条肥美的猪腿掉落下来。
“不......”
“宙斯,今天,我可以告诉你预言了,你还想听吗?”
“不,本王不想,不想听。普罗米修斯,你要冷静。”
“你不想听,但我想说。”普罗米修斯的手攥得更紧,从宙斯的五脏六腑中挤压出响彻云霄的嚎叫。
“你的儿子将会推翻你。”
“可我并没有儿子......”
“你亲手杀死了你的儿子。”
“你说?人类。他们是最卑贱的泥土,是如同牛羊的牲畜!而本王是神!是最高贵的......”
火炬捅入宙斯的嘴巴,凶猛的火在他的躯体内吹而又生,仿佛万马奔腾,心、肝、肺......化作一粒粒黑灰色的尘埃,与一摊皮肉做成的烂泥,随后像一块发霉的野猪肉,消逝在滚滚云尘之中。
宙斯死了。
赫拉扯起已经烧成碳色的裙子,尽可能遮挡住那些难以启齿的部位,双下下跪,向普罗米修斯爬来,膝盖与砖瓦丝丝拉拉摩擦着,在她白嫩而细长的美腿上,胡乱雕刻出无数血痕。
“普罗米修斯,宙斯,他......死了......”
“都死了。”
“普罗米修斯,我以女神的名义宣城,你现在是众神之王,普罗米修斯,我愿意嫁给你,你是国王,我做你的王妃,普罗米修斯,你答应我,好吗?”
“赫拉,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普罗米修斯举起火炬,这团烈火如同当初他盗取的那团烈火一样充满希望和生命力。伟大的预言之神、弑神者,普罗米修斯将这代表着希望和未来的火炬烧穿自己的心脏,顶天立地的巨人自上而下幻化成粒粒飞扬的尘土,回归他最为热爱的那片黑土地上。
“不!普罗米修斯!你要做神!”赫拉用最后的力气哀嚎着,但也摆脱不了被火焰吞噬的命运,这位人类的创造者之一,代表着美的女神,同普罗米修斯一道化作迄今为止最美丽的火雨,降临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之上,浩瀚无垠的海洋之中。
普罗米修斯死了,那火炬也随之掉落在浑厚的大地之上,细碎的火星在泥土上跳跃,点燃每一粒泥土的魂灵。
一粒粒泥土聚合起来,他们慢慢生长出善于奔跑的腿、可以承载力量的躯干、擅长劳动的臂膀,智慧明辨的大脑,清澈见底的眼睛,吮吸万物气息的鼻子,聆听自然之声的耳朵,长出爱、长出恨、长出情、长出仇......变化成一个个真正的人。
数以万计的人类,仰望着从天而降的火雨,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那晶莹剔透的水珠中反射起灿烂的光芒,那是神的光辉,火雨、汗水、泪水,交织、融合、混杂......一齐滋润着他们一生挚爱的土地。
火雨,是神格的陨落,也是人格的上升;是高贵者的死亡,也是卑贱者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