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过年,几乎每家每户都要蒸上几枕糕的。偶尔有那么一年没蒸糕,这个年就过得寡味了许多。“蒸糕”谐音“增高”,意寓来年日子红火节节高。蒸糕,除了增加喜庆年味外,还有一个用意,就是趁农闲时备好些干粮,等农忙时充饥。
蒸糕一般在年前进行。轧米、淘米、轧粉、烊糖、抄粉、擦粉、筛粉、上蒸、下蒸,自有一套工序在里面。一家人分工合作,忙碌而快乐,若比较投缘的两家人家合起来蒸,则更是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蒸好的糕一字儿排开在平铺的门板上,此时乘热吃是极好的口味,又香又糯。若正好有宅上人来串门,好客的母亲总会切下一块,让人家尝尝味道。
每户人家蒸了六、七枕糕,自家吃一些,切成条块分送给邻居、亲戚尝尝口味,剩下大部分是要切成片后用来晒硬糕的,这样便于贮藏。
先让门板上的糕过一个夜,到第二天下午时可以切糕了。这个时间的把握很重要,不软不硬时切才刚刚好。
切糕既是个技术活又是个体力活,一般由父亲来完成。父亲事先磨了刀,切糕时先把一枕糕平分成5条,再切其中的一条,让它侧卧,然后切成一厘米厚的长方形糕片。糕蒸得厚一些,则糕片长一些,分糕条时糕条宽一些,则糕片也宽一些。我们家切成的糕片,一般是窄长的,不象有的人家的糕片又宽又短。然而母亲开玩笑说,我们家的人是瘦瘦高高的,切的糕片跟人一样的。
父亲切糕,我做下手,把形状完好的糕片码到箩筐里,一圈圈排满再一层层叠起。把边角料及别人家送的糕放于另外的容器,准备接下来一段日子蒸着吃。
接下来就要晒糕了,蒸了糕的人家自然盼望天天出太阳。只要早晨太阳一露脸,大人们就在催促了:快起床了,晒糕了!晒糕时孩子们成了主力军,谁叫我们正好放寒假呢。好不容易从被子里拨出身体穿好衣服,跑出去一看,屋前场地上架好了行架:一东一西支起两个架子,几根竹杆横在架子上,芦帘铺在上面,干净的被单铺在芦帘上,晒糕前的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
装着糕片的箩筐被抬了出来,放在凳子上。大人把糕片捧出来放到行架上,我就用两个手指夹起糕片,把它们排着队铺在被单上。为了晒的效果好一点,后一块糕片还要有一小部分搁在前一块糕片上。手指拈在冰冷的糕片上,一会儿,手指快冻僵了,都不听使唤了,就把手指聚拢放在嘴边哈几口热气。或者回屋抱个铜火炉烘一会手,等手暖和了再出去晒糕。铜火炉是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用的取暖工具,烧火时用一些硬柴,把硬柴燃尽后的碳块装入铜火炉中,可以用来暖手暖脚。
天也着实冷,早上起来地上草上一层厚厚的霜。屋前的场地一般是泥地,冬天气温常在零度以下,如果之前下过雨雪,则泥土是冻着的,此时穿了棉鞋也可大胆地走。过一会太阳出来了,此时冻土慢慢开烊了,需穿上木屐才能围着行架走动。
这中间常有伯母婶婶聚拢来,母亲就与她们拉拉家长,无非是关于过年的一些话题。等把全部糕晒完,大人就忙着做中饭了。
糕一晒出去,可乐坏了那些麻雀们,成群结队地来啄糕屑,吃掉点是其次,关健是还要撒屎。所以大人还交待小孩一个任务:赶麻雀。于是我们就想出各种方法,或高声吆喝,或用竹竿驱赶,或放个空酒瓶插上几张鲜艳的纸条。自家的公鸡母鸡们也会聚到行架下,啄食糕屑,这自然随它们去了。
到了下午日头偏西,就要收糕了。把糕片一块块码到箩筐里,被单盖在上面,由大人搬到屋子里,等第二天继续晒。收好糕,差不多太阳下山了。
整个寒假,就在晒糕的日子里过掉了一大半。
等糕里的水份蒸发得差不多了,颜色变淡了许多,硬糕也就晒成了。咬一口,则是松松脆脆的。母亲早已准备好了几口陶瓮,洗净晾干。把硬糕码在陶瓮里面,父亲用稻草编了盖子,盖在上面。
乡下有句话叫“荒春二三月”。到了来年春天,硬糕就是我们乡下孩子最实惠的零食。每个小孩的衣兜里,都会藏一块硬糕,在玩游戏、割猪草之余,拿出来咬一口,细细嚼,慢慢咽,肚子里就充实了许多。换牙的年龄,说不定那颗乳牙落下来也是硬糕的功劳。
而大人出工之前,也会在兜里揣上一块硬糕,干活累了,肚子饿了,拿出来充充饥。尤其是三抢大忙季节,硬糕足实是起了不小作用。
而我最喜欢吃的则是软糕。母亲早上起来烧早饭时,先到陶瓮里摸出几块硬糕,浸入冷水里,等差不多了捞出来,放到蒸糕垫子上,垫子上铺了一层纱布,垫子放在锅子里,下面熬着粥,上面蒸着糕。糕蒸软后,又回到了以前的颜色。左手端一碗热粥,右手夹一块软糕,喝一口热粥,咬一口软糕,那种甜甜的糯糯的味道,再加母亲在旁边的叮咛,让我心满意足地背着书包去上学。
如果家里来客了,煎几块外脆里糯的油煎糕,也是怠慢不了客人的。临走时,用申包纸包几块硬糕让客人带回去,对于家里孩子多的人家来说,也是极受欢迎的。
这几瓮硬糕,伴随着一家人从春天到秋天,等到陶瓮见底了,母亲又要开始计划下一年的蒸糕事宜了。
后来,物质生活富裕了,到了该蒸糕的季节,陶瓮里的硬糕却还剩很多。慢慢地,蒸糕这件过年必做的仪式被淘汰了,过年时的年味也逊色了许多。
小时候过年晒糕的乐趣也就留在记忆里了。每到过年时,少不得寻出来玩味一番,过一过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