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23日 星期四
片名:过客(1975) 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北京,出租屋
很惭愧,这是我看的第一部安东尼奥尼导演的电影。看后许久无话,影评也拖到了一周的最后一天,实在觉得无法畅快表达。DDL在即,只能以不准确的语言匆匆胡写几笔。
在《金阁寺》里,男主角曾经翘了一下午课和一位跛脚僧人,后者盯着远处突然说:“我们突然变得残忍,是在这春天里风和日丽的午后,坐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曹营商呆呆观看树丛间晃动的阳光的这一瞬间。”
《过客》里男主角大卫·洛克的行为让我想起三岛由纪夫的这句话。在炎热的北非,和很多天差别无几的某一天,他喝得醉醺醺,推开房门,发现自己在这儿认识的朋友罗伯逊心脏病发作死了。洛克俯下身,端详着死者的脸,镜头里同时出现二人的侧面——我们和洛克同时发现,二人如此相像。于是在沉默中,洛克突然做了决定,把罗伯逊的尸体搬到自己的床上,换下衣服,把二人护照的照片对调(这里有一个bug,他的护照必将伴随着他的其他物品送回他妻子身边,那时,他的行为必会被认识他的人发现),下楼通知旅馆老板,洛克死了。他自己宣布了自己的死亡,继而开始了作为罗伯逊的生活。
今年初有部很火的日剧叫《逃避可耻但有用》,很遗憾,安东尼奥尼给我们看到的却是逃避的无用与必然的悲剧后果。
洛克来到巴塞罗那。在高迪谜一般的古埃尔宫里,他遇见了一位学建筑的姑娘,二人相谈甚欢。后来一天在路上,车里,姑娘问他,他逃避什么?他一开始没有回答,只让姑娘转过身去,姑娘逆着风,不断倒退、倒退,像是不断地抛却车子行过的路。(那算是“过去”的一种表示吗?)场景转换,他们坐到路边,洛克说,自己逃避的是一切:太太、房子、收养的孩子、成功的工作。
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坚决地逃避他的过去。他拥有了罗伯逊的身份,幸运的是,对方顶着“旅人”的帽子,实则是一位军火贩,为“联合解放阵线”提供了大量武器。洛克跟着罗伯逊的日程本亦步亦趋,各地辗转、交易。这样的新生活和他过去作为BBC的记者、必须做言不由衷的采访是如此不同,真正令他欢喜。
可我们心里清楚,正是过去使我们成为现在,抹杀过去,其实就是要抹去自身的一部分,就像消灭掉自己的魂器——这是不可能的。对过去,我们可以拥有短暂停留、短暂遗忘或忏悔的仪式,然后必须回到现实中来。而洛克,他杀死了过去的自己,正如他在伦敦的家中突然癫狂地点火,妻子瑞秋问的那句:你疯了吗?他以自己的肉身为对象点燃的火最终要引向自身。
导演的叙事无时无刻不体现着过去的大卫·洛克对成为罗伯逊的洛克的追捕。当他与姑娘浪迹欧洲时,他的妻子开始想念他,与他的同事马丁·奈特一起回放他在非洲的采访视频(这个采访恰好与他新身份的工作形成奇妙的反差与联系),奈特到巴塞罗那想要见他,他护照本里的照片被发现不是他。那张网离他越来越近。
电影的走向令人悲伤。片尾7min的长镜头里,洛克被杀死了。
在此之前,他在床上搂着那个姑娘,讲了他认识的一个复明盲人的故事:在不惑的年纪,通过手术,终于看到了光明,最初他看到世界的神奇,可是渐渐发现这个世界世界比他想象的贫瘠得多,没有人告诉他那些肮脏,那些丑陋。失明时,他可以拄着拐杖过街,而重见光明后,他开始害怕了,开始活在黑暗中,再也不离开他的房间。三年后,他忍受不了这个新世界,自杀。
故事讲完后,姑娘走出房门,洛克则盯着铁窗外。然后镜头慢慢向前推,越过洛克的目光,穿过铁窗,一位黑人下车,走进屋。镜头回转,洛克已死。瑞秋赶来,被警察问到和死者是否认识,她回答,不。而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姑娘说,是的。他的现在连同他的过去,一起死了。剩下的那部分,仿佛是幻觉,是超现实,存在于米拉之家那迷宫般的大烟囱阵里,洛克和姑娘相互试探、结伴的地方。
我又想起他在巴塞罗那孟特会克山的空中缆车上,向天空伸开双臂如飞鸟的样子,是那么自由;他和姑娘开玩笑,说自己想做直布罗陀的服务员,开罗的小说家,是那么舒怀。尽管姑娘说,这些职业太显眼了,太浪漫了。
“不如我们由头来过。”在这个地球上的哪块大陆,都有导演来破灭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