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看《新选组异闻录》(以下简称PM)的时候,就被黑乃老师笔下的冲田总司所深深震撼,看完北上篇第46话以后可以说是百感交集,心头仿佛有千言万语急欲一吐为快,却又迟迟不敢动笔。只因太爱总司,生怕自己的文字无法深刻且全面地剖析这个人物以诠释作者的良苦用心,唯恐自己的怜惜之意过于生硬不能游刃有余地传达以告慰其在天之灵,思忖纠结许久下了这个艰难的决定。别无他意,只是想缅怀一下这位充满迷之色彩的剑术天才,仔细回味一下他那段短暂却不平凡的人生。
关于总司的形象问题,影视剧和动漫游戏提供了很多版本,要我细数起来,总会忍不住大笑一番:大河剧版的总司看着尚且面善,竟留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月带头,笑起来猛然龇出的虎牙让好不容易积攒的气质烟消云散;《薄樱鬼》版的总司有着猫一样难以捉摸的性格,翠绿的眸色透出的更多是妖冶,老爱敞着衣襟,满脸桀骜不驯;《血风录》版的总司总爱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话,习惯笑眯眯地杀人,思虑间毫无善待生命的厚重感,而且极度腹黑,缺少人性的真实;《浪客剑心》版的总司作战之外一直保持着乖小孩的模样,甚至拥有难能可贵的”随缘“思想,可惜由于戏份上的光环远远敌不过斋藤一,遗憾地沦为龙套。比较来比较去,形象与人格并重、存在感和相似度齐飞的莫过于《PM》版的总司:潇洒飘逸的靛青色长发,一袭雪白的浴衣,偶尔微蹙的眉间,干净清澈的眼神,治愈温和的笑容,抱着宠物小猪独坐远眺的孤影,一个清纯又不失和风韵味的美少年。
熟知《PM》的读者都会产生一个相似的问题:总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要我选择一种花与他相配,我会毫不犹豫地指名曰“寒绯樱”,这三个字可谓是恰如其分地代表了他的点点滴滴。“寒”意指为“冷艳与隐忍”,“绯”点明了“赤诚与博爱”,“樱”就暗含了“烂漫却短暂”。前两个字是对总司人格的精准概括,而最后一个字则注定了一种难以逃脱的悲情结局。
年方弱冠便当选新选组第一番队队长,统领“壬生狼”最精锐的部队,总司堪称年少英才。一旦披上亮蓝色山形羽织,用白色缎带束起长发,手握加州清光的时候,那眉目间的英气和浑身翻腾奔涌的杀意就构成了不容小视的凛冽气场,和平日里的开朗任性简直判若两人。战斗模式的总司可以说是“灭绝人性”,只要对手还剩下一口气,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将其斩杀,即便是日常的训练也硬是要胜负分明才肯罢休,而这种“胜负分明”的概念,在总司的潜意识里即为“把对手彻底击垮”,所以敢和冲田师傅对练的人想必是“怀揣着一定觉悟的”,搞不好可是”会死的“。如果练习对手很弱,像一开始的小铁,横冲直撞,不明分寸,一味地向前,总司便会带着”这样可不行哦“的游戏心态,瞅准破绽击之;但是当小铁完美呈现二刀流差点刺中冲田后颈时,总司便毫不留情地使出了突刺”平青眼“,可见他对强者甚至有潜力者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挑战欲。
这样形式的另类初登场,难免给读者呈现一种“杀人机器”的假象。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总司究竟为了什么而挥剑,而且能够挥得如此彻底,如此不顾一切。挥剑对总司来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用他自己的话讲,一旦拿起剑,便“意味着要毅然决然地抛弃人性,果断地成为鬼之子”。显而易见,在总司眼里,挥剑这一在旁人看来可能微不足道的小事已然具备了跨越极限的思想,或者说已经化身为一种病态的信仰。而信仰的铸就竟然只是源于一个最原始最朴素的愿望:我想一直被大家所需要。由此看来,总司虽说活了二十多年,其心智和一个小孩子并没有多大差距。
提到小孩子,就有必要谈一谈这位“冷血杀手”截然相反的另一面。纵观整个新选组,喜欢小孩子的只有两个人,除了总司外,另一位便是有“菩萨副长”之称的山南敬助,这个人物先不细说。而且同样是喜欢孩子,两个人对待孩子们的心情又有不同。山南先生展现的只是一种颇具形式主义味道的亲切,一味地希望孩子不应去尝试危险的事,所谓的关心也只是浅尝辄止。而总司对孩子的爱更倾向于一种本能。这里要提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经常和总司一起玩的孩子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宗次郎”。孩子通常被认为是“心智尚未成熟,缺乏明辨是非的能力”,但是有一点要注意,孩子对于情感变化的体味还是相当细腻的,你对他是真好还是假好,孩子的心里自然有杆秤,而且这杆秤精确无比。另外,日本人往往对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人才会直呼其名,还会根据个人喜好添加尾缀,而“郎”字则有类似汉语“哥哥”之意,这就说明总司在壬生寺那帮孩子们的心目中是随时可以倾诉的兄长一样的存在,并且这份情谊纯净得无一丝杂质。
而冲田最让人在意的莫过于那抹阳光般温暖笑容背后隐匿的悲情了。他的笑容里到底掺了多少假,他独自一人究竟背负了多少鲜为人知的重担,就算生命苟延残喘也在奋力斩杀他到底有什么夙愿,这些都值得我们好好揣度。
首先来探讨冲田的“忠诚”。总司的忠该作何解释?是像近藤先生那样意欲得官而飞黄腾达忠于权吗?是像土方岁三那样铁血冷酷格杀勿论忠于武吗?还是像山南先生那样珍重同志小心翼翼忠于和呢?很明显,都不是。总司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忠于新选组的人。新选组于总司而言就是家一样的存在,新选组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家人,而他则毫无保留地深爱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不允许任何会对新选组构成危害的事发生,这就是他一直以来遵循的行事原则。这份近乎疯狂的执念源于他不堪回首的早年。因为妖刀附体,他化身修罗致父母惨死;无止境的追杀使他与挚爱的姐姐分离,孑然一身,四海为家;走投无路,奄奄一息之时被近藤先生的武馆收留。小小年纪却饱尝了太多的艰辛,使得他对新选组这唯一的归处格外珍视,是这里的人让几近绝望的他重拾家的温暖和久违的亲情,将军革命维新什么的他并不关心,他只是想尽己所能来保护这里,这份对家庭的忠诚最后演化为圣洁却又致命的情感——博爱。
总司的结局《PM》没有点明,只是淡淡地归为一句:就这样,冲田总司永远地离开了新选组。这里的离开是否一语双关,我们不得而知,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不得不说,新选组留给生命即将终结的总司的却是满溢的痛苦。这份痛苦除了肺结核带来的生理上的折磨,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干涸。
为了让后文的分析更有逻辑性,还得理一理冲田和土方岁三之间的关系。土方在总司心里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呢?确切地讲,土方是总司最重要的人,是一个值得担心的人。可能是由于在修罗化时被解救的关系,总司把土方当作恩人看待,对土方一向是言听计从,对其制定的局中法度也是相当重视,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御法度告知铁之助的组内成员。说来也相当奇怪,小铁明明是土方的侍童,传授其戒律的居然是冲田。而且当他发现自己罹患肺结核之后始终在尽力隐瞒病情,只为了不让那个母亲和妹妹都让结核夺去的土方担心。每当土方因为事务缠身埋头吸闷烟的时候,冲田也总是头一个赶来询问和安慰。这样并非毫无理由,这种关心源于总司对土方极大的信任,他认为如果是土方的话一定能保护好他所珍爱的新选组,土方的命令在他看来就是守护新选组的必要步骤,只要能一直安心地待在组里,让他杀多少人都无怨无悔。
那么,冲田在土方眼里又是什么呢?可以说,很复杂。土方对总司怀着深深地歉意,因为他让总司的人生过早地沾染血腥,使其心性变得扭曲;同时,总司对土方来讲又好比一颗棋子,他一直依靠着总司的力量铲除自己前进道路上的阻碍。这就很矛盾了,明知不应该让他杀人,却还一味地逼他杀,这份歉意就显得很有问题。其实土方是自有一番心思的:既然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那干脆让他战斗致死吧,歉意什么的能成为他为自己效忠的精神寄托也没什么不好,倒可以算作妙招。从这一层上看就很明白了:总司沦为了情感的奴隶,成为了一个任土方摆布的傀儡。漫画中有一个片段能够成为力证:土方以命令为由强行打发总司去大阪养病,在土方“你身体重要啊”的伪善面具前,极不情愿的总司眼神空洞地挤出了一个“是”字。“身体重要”的背后暗含了这样的潜台词:总司你就别硬撑了,病成这样你还能做什么,你已经没用了,还是乖乖隐退安享残年吧,免得拖了新选组的后腿。这个时候,总司显然被土方那伙人残忍地抛弃了。说到底,总司于土方仅仅是个工具,所谓的爱抚全是假的。
虽说总司为疾病所困,身体日趋虚弱,可是如果现实的残酷没有给他几重精神的晴天霹雳,或许枯萎得还没那么快。
《PM》的故事发展过程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转折点,同时也是总司病情恶化的罪魁祸首,那就是山南敬助的死。山南本人其实并没有活下去的打算,所以他为自己的死打了一把绝妙的算盘:他先操起一把木刀佯装要攻击土方,冲田急欲阻止却来不及反应,待查明真相时剑已刺穿了山南的腹部,这也倒罢了,关键是山南含笑对土方说出的那句话:“看吧,这就是你培养出的成果。”我记得当时总司的眼眸在剧烈颤抖。总司向来是十分敬重山南先生的,山南脱队的时候他也是奋不顾身地前去劝说,而且全无杀意,只是希望山南能够把理由解释清楚,平安归来,最后却因为自己的条件反射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悲剧。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极力想保护的人惨死在自己手里,这是冲击之一。再者山南一语中的,带着讥讽的口吻挑明了土方的真实目的,给总司原本伤痕累累的心灵又狠狠地来了一刀,使得总司对自身的价值产生了怀疑,精神出现了极大的动摇,这是冲击之二。还有事后组内竟无一人来安慰濒临崩溃的总司,导致总司只能一度地自责,靠被明里抓伤手背的这份“痛上加痛”来发泄内心隐忍的怨愤,境遇的悲凉惹人唏嘘,这是冲击之三。三重精神夹击后的总司黑着眼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是我,用这双脏手杀害了纯洁的山南先生,一切的一切,全部,是我的错——此时总司的心,说不上死了,多少也已经半死不活了。
这次事件以后的总司,虽然仍然像以往一样挂着治愈温暖的笑容,但那双原本英气逼人的眼眸却自此蒙上了厚厚的阴影。总司也寂静了不少,先前还常找小铁闲扯,甚至会盗走土方的诗集来逗他开心,现在更多的时候是于榻上眺望着不为人知的远方,周围,唯有浓重的寂寞。整部《PM》中,真心关心过总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近藤先生,另一个是山崎蒸,可即使是关心也只是停留在“身体怎么样了”这一最浅显的层面上,而无人去理会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去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安慰他,哪怕只是一句“这不是你的错,别一味自责了,好吗”。池田屋一役里有这样一幕令我难以忘怀:尸横遍地的客房内,满脸溅血的总司以刀支地喘着粗气,一点一点地舔着手上的血,浑身抽搐。像极了一只挣扎着的猫在舔自己的伤口。撂倒对手对于剑术卓越的总司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但真正去斩杀一个人是要下决心的,他做不到土方那般想杀就杀挥刀即可的洒脱。而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对十几个人痛下杀手,毫无疑问,总司的心力几乎耗尽,从他倚剑的姿势可以看出,他真的很累。死一般的寂静让他不敢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虽说是为了博得组里上级的肯定,但毕竟是昧着良心。
我时常会这样想:总司手操加贺清光斩人无数,而且这些人基本与他无冤无仇,他到底有没有像绯村剑心那样想过要赎罪?有没有受到过未泯良知的拷问?想到最后,我给出的答案是:想过,但是未能实现。于大阪养病的时候因着了风而大口吐血,看着纸帕的那抹鲜红,总司欲哭无泪地哀叹:这番撕心裂肺的苦痛想必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可是,就算我把浑身流淌的污秽之物吐尽怕都无以弥补我犯下的罪,我只是想安静地留在那里,永远,不要离开。“他已经认命了,因为”像我这种人“是不值得拯救的。不想再错,不料却步步走错,不断地挥剑,不断地加深罪孽,忍受着巨大的精神落差,直至绝望。因为立场不同,所追求的目标不同,明明素不相识,却必须”两者对峙,必有一亡“,这本身就是幕末纷争的悲剧。因为战争是残酷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意欲使一群人摆脱苦难获得幸福,就必须牺牲另外一群人,历来时代的开创均是如此,无以改变。而以总司为代表的斩人则是这份”牺牲“的执行者,他们的人生也沦为了可悲的牺牲品,这大概就是所谓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