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本该是四处漂泊的浪子人到晚年后才会有感而来,少不更事的我似是不应有。可我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嘴里哼唱着的“我们为了生活,四处奔波”而离开了故乡,似乎与生俱来该有那么一股乡愁。抑或“人年不识愁滋味,为词新赋强说愁”,那么乡愁大概也是我强说的一种。
最愁不过是那座岭南小城。苟诉某地不出现其真实地名,而小城建城已久,得从秦朝开始算起,各地方街道名有着时间的由来,颇具趣味,不得不一说,如“眠牛形”、“乌石下”、“马口连”,这些名字仿佛只有在线装书里才能看到。不似某些没历史的城市连地名都要向大都市里取,安做什么“旺角”、“女人街”。
岁月如流,就像月光照在每一个人身上,而月亮好像把最阴柔的那一部分光照在了小城上。小城岁月悠,这悠,是慢悠悠的悠,是乐悠悠的悠。
中国人说“快活”“快乐”,意为美妙的事不长久,快快而过。人无论逃到哪,都无法避免漫长岁月的煎熬。而时光老人在小城里却失去了威力。小城里没有面目狰狞的高楼大厦,放眼望去都是舒畅的平矮楼房,大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建筑。车辆缓慢的在狭隘的街道里与人共行。这里还找得到挂着八十年代白底红字招牌的音像店。还有一些从爷辈就开始经营的老店铺。因此小城里一切都显得旧旧的,在这么个旧时光里,衰老好像也变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平淡无奇的岁月里小城人是怎么度过的呢。每天在微凉的清晨里醒来,近郊的小城空气特别清新。没有拥挤的交通,大可踱步于上班路上。闲暇时,开垦一块农地,手植瓜果蔬菜。犹然把桃花源搬到了城里。晚饭后,到沿江路散步,听山歌对答,看灯火相映,玉镜高悬。一天便就过去了,小城人就这么从容的和他们的时光厮守。
小城实在是太小了,花上一元的公车就能把它绕一圈。公车站的终点似乎就是小城的终点,至于过去以后是什么,我们从未探究。而终日无所事事的年少啊,我们还是怀着好奇心越过去了,抱着山那边还是山念头,却意外的发现了一大片草莓地。随意摘采,完后到耕种者老农夫那称重付钱。我们蹲在草莓地里边摘边偷吃,吃的似乎比摘的还要多。最后,每人嘴边,手里都粘满鲜红的果汁,怀抱一大包草莓而去。那时年纪小,不知道珍惜美好的事物。回家的路上,把采摘来的新鲜欲滴的草莓相互投掷,看每人脸上身上炸开果酱,笑彼此的狼狈模样。白云悠悠的在头顶飘过,那是能忘却一切的时候。身后却有一老妇人心疼的将我们丢弃的草莓一一拾起。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是家乡可贵的给予,好山好水,一段好的年华。
如今长年在外读书,一年中难得几次回家,时间却大多花在旅途上,从车窗外看故乡,只此行过。真如先生所说:“我的人生只有行过,无谓完成。”
某次中秋回乡,节假日的旅客骤然增多,我望着这车内满座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连同司机与售票员大概都是同乡人了吧。等候多时,汽车却久久未开,原来是有两人误上了我们这班车,导致另外两人没有座位。售票员迟迟查不出来,焦躁得与总台联系,时不时冒出些许骂人的话来,一口纯正的家乡话,听得我入了谜。久未闻乡音,现在就连听别人骂脏话也是一种享受,听她骂“酸酸果果”,耳朵像是被吹了口气,麻痒痒的感觉。
小城与我的性格太过相像,太适合,这总归不好。安逸的生活怎适合一颗年轻的心,自古温柔乡都是英雄冢。从前曾自欺“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殊不知朱敦儒是在拒绝钦宗的授官后才吟出这般豪放的诗篇。淡泊名利是在得名得利之后,否则有“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的嫌疑。离却故乡后我便是个追名逐利的人了,而小城自有它蓬勃的发展,迟早俨然变作另一座大都市,容不得我有太多的诗意的想像。
——张国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