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话梅的眼里没了光。
细想来,我见过无数个模样的话梅,乖巧的坐在地上摇着小尾巴等着投喂的话梅,慵懒的伏在垫子上惬意的眯眼小憩的话梅,自以为聪明的绕着圈靠近垃圾桶翻找吃食的话梅,却从没见过这样走路磕磕绊绊看上去一副惊慌失措而又落败的话梅。
兽医说:再观察两天,看它造化吧,哎,这种药你怎么能乱喂……
老妈错以为话梅得了狗赖子,当晚就扒开它的嘴喂了一剂强效驱虫药。一夜之后,话梅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兽医说是可能是后遗症,还要观察。
我看着伏在地上无精打采、瞳孔涣散的话梅,却突然想起刚见到它时它那蠢萌的模样:一只奶狗小心翼翼的蜷缩在你面前,一边短促而微弱的呼吸着,一边软绵绵的哼唧着,一双小眼睛看你时还略有防备的闪躲着,我把它抱起来,轻的像一片云,我问它“叫你什么好呢?你这么黑”,它竟然乖巧的抬起头,用针眼大的小眼睛看着我,折射在它眼里的光圈忽明忽暗。“话梅吃吗?”我把手边的话梅放到它嘴边,它先是低下头象征性的舔了一舔,继而又抬起头冲我眯起眼,咧开嘴,小尾巴摇的很是欢脱。
于是话梅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话梅,话梅”老妈叫着它的名字,“来吃饭啦!”
原先听人说过,博美的心脏不是很好,吃肉更是会坏了心脏,于是为了话梅的身心健康,我们决定没收唯一能使话梅打心底里喜爱的权利——啃骨头,全是为了逼迫它恪守本分,好好吃狗粮。
我猜是出于愧疚,老妈举着手里的大骨头蹲在话梅面前耐心的一点一点撕给它吃。放在从前,话梅是不需要叫的,它会自觉地跑过来,然后狼吞虎咽的吃完,再眨巴着眼睛乖乖的坐等老妈拿出下一个甜点,全程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让人哭笑不得。而如今,却不一样了:只见它有意的向后躲闪,或许是体内残留的药剂带给它的苦楚还让它不自觉的颤抖,或许是眼前暗黑一片让它找不到吃食的准确位置,又或许是原本牢不可破的信任被药剂点点腐蚀而出于本能的自我防备,总之,话梅抵触的光明正大。
老妈叹了口气,放下大骨头,抚摸着话梅光滑的毛皮,心疼的安慰着说:“没事的,话梅,吃吧。”
话梅不肯吃,落魄而倔强。
“妈,你说从此以后话梅会不会就这样瞎了?”我扒拉着碗里的饭小心翼翼的问着。
老妈的动作顿了一下,“别瞎说,医生都说了是后遗症”。
“如果真的看不见了”,老妈转过身去看着萎靡不振的话梅,“你放心,我养你一辈子”。
我隐约像是看见话梅朝这里望了望,可随即又耷拉下脑袋,像在思考些什么。
话梅一直是我妈的头号粉丝,和我妈在一起,话梅是不需要扣狗链子的。我一直很诧异话梅神奇的生物钟,每天五点半左右,它一定会定点蹲在门口摇着尾巴等候。
五点半左右远处的停车声,五点四十左右的脚步声,五点四十五左右的钥匙串的撞击声,“咔哒”,话梅的“超级偶像”回家了。而作为头号粉丝的话梅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又蹦又跳,时不时“嗷嗷”的叫着,像是在埋怨老妈总是回家回的太晚。
不知什么原因所致,已然奄奄一息的躺了一天的话梅突然开始活动起来。它一面嗅着地面一面往门口缓慢的摸索着,一路上偏离了两次路线,撞到了三次头,这短短的一小段路成了洪水猛兽,险些吃掉心力交瘁的话梅。最后,它俯身仔细的嗅着,似乎在确认着什么,末了,才跌跌撞撞的转了一个圈,然后横卧了下去。
起初,我以为它只是有些乏,任由着它坐了一会儿,便伸手要抱它回去,而话梅却躲着不肯。
僵持一会儿后,只听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声音,熟悉的停车声,匆忙的脚步声,轻盈的钥匙片撞击声。
“咔哒”
开门声响起,话梅强撑着两只前爪坐起来,纵使虚弱疲惫已席卷全身,却依旧朝着自己看不见却无比熟悉的方向软软的摇起了尾巴。
五点半,话梅的“超级偶像”回家了。
眼睛突然有些酸涩。真不敢相信,在这略带微风的傍晚,远处的空中还随性的飘荡着几片水红色的云彩,隔墙一排排的路灯像是有预谋的闪烁出温柔的光晕,而我,却这样毫无预兆的被一只狗的一举一动感动到了。
话梅总能将肆无忌惮的喜爱和细水长流的温存诠释的很巧妙。
晚些的时候,话梅吃下了老妈喂给它的肉,或许是在大骨头的滋养下,话梅的精神状况有了好转,小眼睛里也似乎有了些许亮光,老妈的心放了下来。兽医说过:能吃,问题就不大了。
吃饱喝足后,像个孩子一样依偎在老妈怀里的话梅睡着了,小肚皮起起伏伏,一片安详之态。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心想:或许,或许明天,话梅的眼里便会再次泛起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