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灰雪,我没有姓名,只是在一个灰蒙蒙的大雪天老板捡到了我,所以我叫灰雪,只叫灰雪。
五岁的那一年,老板送给我一把匕首,说它的名字叫刺雪,就算是最冷的雪也粘不到刃上,当时它有我的手臂大小,所以我把它贴在手臂上保存,只记得当时。银白色的刺雪冰冷的刺得我手臂凉的很难受。
十岁的时候,我杀了人生里的第一个人,那天下着雪,路上的行人都喘着白气,我慌慌张张的向那人跑去,我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要去杀人,也不知道杀人是什么概念,老板只说让我把刺雪刺进那个人的身体里。
我奋力的迈着小小的步子朝着那个人跑过去,却因为步伐太乱摔在了那人的脚前,那个人看着我开心的笑了,温暖有力的大手将我扶起,然后,我将刺血刺进了他的胸膛。
火热的血溅在了我苍白的脸上,我咬着牙将刺血又刺进了一分,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我,想要说些什么,我却因为害怕扭头跑掉了,却不知他依旧在那微笑的看着我,直至死亡。
他叫伊白,是鼎鼎有名的知水剑,十年前家道中落,为了寻找失散的家人奔波了十年。
就是这个人,成为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滴血,成就了我血杀榜第三的排名。
(二)
老板是个很神秘的人,准确的来说我并没有见过他的样子,他的面庞永远都隐藏在黑暗的大氅下。
我之所以叫他老板,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感觉他又老又死板。
我看不见他吃饭看不见他睡觉看不见他的脸,唯一的接触只有一个又一个的任务。
每一次的见面必然注定了一个人的死亡,那些人的命运在黑暗中草草的结束,然后,我的腰包里就多了一笔我不怎么在乎的钱。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总是为了它你死我活,银子除了能给我换些酒喝之外,我看不到它的任何用处。
老板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因为他接的任务完全不看钱财的多少,只凭个人喜好。
他觉得那个人该死,我就去杀了那个人,这已经成了习惯,从来没有想过任何理由。
也许习惯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我是这么想的,至于老板,我连他的脸都没见过,所以从来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我也从来不问,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会的,只是将冰冷的刺雪刺进一个个鲜活的身体。
(三)
我喜欢喝酒,每次任务结束后我都会去组织名下的酒楼去喝酒。
并不是我觉得酒有多好喝,因为就是暖的,喝完之后身体也变的暖暖的。
从第一次任务到现在,十年的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
以前觉得火热的血变得冰冷刺骨,比刺雪还冷。
那些曾经无比温暖的血在身体变得冰冷之后竟变得比身体本身还要冷。
那些冰冷的逐渐粘稠的东西在我的眼里越来越冷,似乎连我本身都要冻结。
每当这时候,刺雪甚至变得温暖起来,现在,除了刺雪,还有酒。
奇怪的是,每次喝酒的时候,我总是会不自己觉得想起十年前的那个人,那个我第一个杀死的人。以及他的手。
每次想到他的笑脸,我都会觉得很安心,没有理由,就像我只听老板的话一样。
十年的冷酷,换来的只是一道没有意义的微笑。
时间,原来从没有意义。
十年之间,我终于有一次见到老板的脸。
原来,老板是个女人。
当我看见老板的脸时,我没有任何的诧异,仿佛老板本来就应该是个女人。
或许,我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老板的样子,只知道他是老板,就行了。
(四)
我今天又来喝酒了,不过这次是和别人。
他坐在桌子对面,微笑的看着我,五官明朗的他笑起来很迷人。他是整个组织里能让我唯一开口的人,他叫黑血。组织里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有自己颜色的血,所以,组织叫血河。
不过我不喜欢他的笑,不喜欢他的话多,没有理由的不喜欢,他是血杀榜上排名第一的杀手,从来没有人看过他出手,因为他从来不出手,他只用毒,所以他叫黑血。
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我只和他还有老板说话。
他拿着酒杯,看着我说,灰,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个姑娘,她叫褐,改天我带她来见你。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外人,哪怕是他喜欢的人。
老板不喜欢这样,我说。老板经常说的,我们从来不需要其他多余的情绪。
没事,琉璃姐不会管我的,我可是她的金字招牌,他哪里舍得。
琉璃是老板的名字,就是没有颜色的意思。
我还是摇了摇头,黑血从来不知道,我虽然不知道老板想的是什么,但她的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透明没有痕迹,从来不会在乎任何事。
黑血问我,如果老板不同意,我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所以我没有吭声,但黑血以为我是支持他的,所以喝了个烂醉。
他从来不知道,其实他一点不了解我,因为我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
(五)
褐终于还是出事了,她死了,血是黑色的,是黑血的毒,她服下了黑血亲自配置的毒药。
黑血叛出了血河, 他毒杀了组织里近大半的精锐,所以,老板让我杀了他。
我不想杀他,也杀不了他,我对老板说。
老板说,你不杀他,他是要来杀我的。
我没有犹豫,转身走了,人总要做出选择的,哪怕不能选择。
黑血很厉害,他从来不出手,原来不是他只用毒,而是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死了。
我以为他不了解我,原来我也不了解他,我伤的很重,几乎快死了,可是黑血还是死了,死在我的手里。最后的时候他犹豫了,就是犹豫的那一下,我把刺雪刺进了他的身体,就像十年前的那一刺一样。
他死之前问我,灰,你把我当过朋友么?
我点了点头,说,可是老板不能死。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说,灰雪,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你从来都不说话,因为你害怕。
黑血是笑着死的,我突然想起我第一个杀的人,他们的笑容很像,我看着黑血胸口上的伤口,想着十年前那人胸口上的伤口,感觉那伤口好像长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有点疼。
我对着他的尸体说,老板不能死,老板不可以死,然后踏着他的血走了。
(六)
我回去的时候,酒楼被许多人包围了,那些是老板的仇家,他们趁着血河的精锐大损之下攻克了血河的总部 。
我见到老板的时候整个血河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老板坐在酒桌前看着我说,你不应该回来。
我对老板说,我不回来你会死的。
老板说,你回来我们都会死。
我说不过老板,所以我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板突然笑了,红烛印着老板的笑脸,曾经风华绝代的眼角也露出浅浅的眼角纹。
她说,我机关算尽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在我身边的却只有一个连话也不会说的只会杀人的怪物。
我反驳说,我会说话,只是我不喜欢说。
她的语气忽然温柔起来,说,雪,其实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让我来告诉你。。。。。。
她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肩上的披身长裙落了下来,薄纱的衣摆打翻了桌上的红烛,整个房间顿时没有了颜色。
我出去的时候,天上下着雪,雪落在灰色的石板路上,落在冰冷的城墙上,落在众人的长刀上,落在我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落在老板没有表情的脸上。
没有人拦着我们,我提着老板的头,慢慢的走出了人群,刺雪还流着老板的血,我看着天上的雪,觉得这个混淆了一切的城镇瞬间颠倒了起来。雪从石板路上涌了出来,冰冷了一切,苍白了世界。
(七)
从那之后过去了许多年,多到已经忘记了时间,期间我重建了血河,我变成了他们的老板,我也只让他们叫我老板,
从那之后我更加的害怕寒冷,害怕下雪,所以我穿了一件厚厚的大氅,将头都盖了进去。
我再也看不到老板了,所以我变成了老板。
我重新清洗了血杀榜,现在血杀榜排名第一的人叫暗血,是我亲自培养出来的,我知道这个女孩的一切,正如老板当年知道我的一切一样。
我今天叫她过来,是因为他想要我的刺雪,我在就不杀人了,可是却还一直留着它,因为我最珍贵的人的血,都在它的刃上。
他欣喜的看着银白色的匕首,然后,刺进了我的胸膛,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看着她似曾相似的面孔,终于明白了,他是黑血的女儿,我看着他的眼里流着泪,流淌出的慌乱里隐藏着深深地快意,然后,他将刺雪拔出,刺下,再拔出,再刺下。
我毫无表情的一直看着他的脸,忽的笑了。因为我想起了黑血,我最好的朋友,他就经常是这样的笑得。
我忽然想起了那夜的事情,披肩长裙落下,露出了老板雪白的肩膀,肩旁下方有一道恐怖的伤口,一直延至心脏。
雪,其实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让我来告诉你。
薄纱得裙摆打翻了烛台、屋子里顿时没有了颜色,然后,那条轻薄得长袖瞬间缠上了我的脖子。
你知道么,雪,其实这是我的名字,这道伤口是你哥哥当年留下的,二十年前你哥哥负我在先,我杀了你全家,而要杀你的时候你却捧着一把雪再对我笑,所以,我没有杀你。如今,你既然如此追随我,那么,和我一起死吧。
那条长袖缠的我喘不过气来,我才知道,他是琉璃,琉璃雪,血杀榜上第二的存在,不过从没有人见过她,原来他是老板。
我变得有些不知所措,手中的刺雪慌忙中划伤了老板的手臂 ,流出的血却是黑色的,刺雪刚刚刺进过黑血的身体,黑血在上面留下了最后的毒。
老板倒在地上,我扶着她,她抚着我的脸说,雪,你不会死的,你每杀一个人,都会强大一分,现在我死了,你就再也死不了了,这是我赋予你的强大,也是我无法宽恕的罪,恨我吧,让你一直孤独的活下去。
看着老板的尸体,我轻轻的将她放下。他们所有人都说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杀了自己的亲哥哥,所以我每次杀完人都会想起他。所以我还怕冷,因为当时哥哥的手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我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是因为我当时真的快死了,我不想死,死了就看不到老板了,所以黑血犹豫了而我却毫不犹豫。
我杀了自己的老板 ,因为我看见太多的人死了,所以我不想死。
就像黑血说的,我就是在害怕,我害怕身份被知道后老板的反应,害怕死亡,说穿了,我也只不过是个怯懦的胆小鬼。
现在,我所害怕的恐惧都不在了,我本应毫无畏惧。
可是,我害怕我自己。我害怕我看不见哥哥的笑脸,我害怕酒桌的对面看不到烂醉的黑血,接不到老板亲自放下的任务。
天上的雪落在我的脸上,我却第一次没有感到寒冷,我还在笑着,这是我第一次笑,却也是最后一次。
自己的世界里,其实从来都不是只有自己,活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当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就是死亡。
我以为我活着,原来却毫不知情的死去了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