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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天气逐渐转凉。

我一如既往，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他们口中或真或假的故事，然后傻笑。不过我的主要目的是收集废品，可以让我挣钱的东西。

村民似乎习惯这样的我，轻轻一瞥便加快脚步从我身边离开，似乎靠近我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由远及近的鞭炮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看到了花车，原来是有人结婚。

一个个子高大的男人朝我走来，我认得他，村长儿子的好友。他今天穿的西装对他来说似乎有些小，左胸别着一朵花。不知为何我觉得有些好笑，我猜他穿的是村长儿子给他的衣服。

他嘴里嘟囔的话语被鞭炮声掩盖，我听不清。但是看到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和不断挥舞的手，我知道他是在驱赶我。

没人愿意在喜庆的日子见到我。

“走，小九，我们回家。”我从大石上跳下，叫上我的小狗，步伐轻快地踏上回家路。

我变得开心起来，因为有喜事，就有喜宴。虽然没被邀请，虽然留给我的只有别人吃剩下的食物，对我来说也算丰盛。

小九似乎感受到我的愉快，尾巴不停摇动，叫喊了几声，随即紧紧跟上我。

“你放心，我吃得好，你也会吃得好。”我转头对小九说道。

我回到家，只剩下我和小九的家。

他们总说我是扫把星，因为我出生后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爷爷和爸爸死去我觉得无所谓，因为他们经常对妈妈生气，使唤她做很多事。他们会喝酒，喝完酒打骂妈妈，有时候我也会遭殃。

爷爷喝多了掉河里，爸爸喝多了睡下就没醒过来。我不懂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跟我妈妈有什么关系。

他们去世后，我跟妈妈一起过得可开心了。我们有一小块地，自给自足，我们还养了小九。

可是村里人说，妈妈是带来厄运的人，把外面的坏运气带到这个家。我那时才知道，妈妈是被买过来的，为了传宗接代。她也幸运，没多久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我。我当时不太懂买过来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人可以像菜一样被买卖。

后来，妈妈带来厄运这个传言消失了，因为她去世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病，我们也没有钱去看病。这个屋子，就剩下我和小九。

现在，那个带来厄运的人变成我。我时常想，还是死了好，就见不到坏人，听不到恶语。可当我看到小九，又舍不得。如果我不在，它肯定也没办法活下去。

我跟小九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

我估摸着喜宴快结束了，便带着小九走到村子里摆宴席的地方。院子里摆了很多桌子，大部分宾客也已离去。我叮嘱小九在门口等我，然后拿了两个塑料袋偷偷进了门。骨头装一个，给小九。别的菜装一个，给我。

最里面摆的应该是新郎新娘和他们父母的桌子，他们红着脸，不停喝酒，也没有注意到我这个扫把星。

我抓紧时间，从挨着门口的桌子上搜集了一些我和小九能吃的食物，便出了院子门准备离开。

“等会，先别走。”

一个温柔的女声叫住了我。

我愣在原地，听到脚步声逐渐逼近，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向小九，觉得有些疑惑，因为平时有人靠近我，它就会叫，试图驱赶对方。这次，小九没有叫，而是摇起尾巴。

我低着头，看到来人的裙边和红鞋子，意识到这是新娘。

“你怎么装剩菜剩饭，刚刚怎么不来吃？”

“我……我给我的小九吃的……”我能感受到，我的声音在颤抖。

“小九？”

“就是它。”我指向小九。

“它真可爱，我摸一下吧。”

“别……”

还没等我说完，新娘已经蹲下，轻轻抚摸起小九的头来。

小九没有反抗，尾巴摇得更欢快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新娘的样子。

她的侧脸很漂亮，我不自觉看得入了迷。

“它好乖。”

新娘说着，转过头看向我。在目光接触到的那一瞬间，我躲开了她的视线，却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脸也不自觉热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他们说我是扫把星，跟我一起就会有厄运。我还是离你远点，你大喜的日子别被我破坏了。”我抠着自己的手。

“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大喜的日子。”新娘似乎叹了一口气。

听到这话，我不知为何有了勇气，抬头看向她。迎接我的，却是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她对我笑了，然后摸了摸我的头。除了我妈妈，没人会这样。

“你等我会，今天还有很多菜呢，我给你和小九弄点。”

没等我回复，新娘便转身向院子走去。

“我该相信她吗？”我蹲下问小九。

小九看着我，叫唤了一声。

没过多久，新娘便拿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出来了。

“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着急了。”

我再次愣住，只能以苦笑回应她。

我带着小九，奔跑在回家的路上。

清凉的晚风拂过我的脸，也暂时带走了我的阴霾。我转头看向小九，刚好它也看向我。我不知道的动物会不会像人一样有复杂的情绪，但是我直觉它在这个时刻也是愉快的。

新娘给了我们太多食物，我们俩都吃得很饱。

当我四仰八叉躺在破旧的沙发上，闭上眼睛回味这顿美好的晚饭时，脑海里浮现出新娘的面孔。她的侧脸，她的笑容，还有她那不易被察觉的悲伤。恍惚间，我看到了去世的妈妈，仿佛她回到我身边，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可紧接着，村长儿子的脸出现了。

我被吓得一个激灵，立马坐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小九不明所以，对我叫唤了几声。

“小九，你记得吗，他们说，村长儿子是个病秧子。”

小九呆呆看着我。而我，却在这个凉爽的夜晚，任由汗水浸润我的背部和脸庞。

我似乎预见了新娘的未来，跟我妈妈一样的未来。想到这，我立刻泄了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把刚刚吃下去的美食都吐出来。

小九见状，将自己的前爪搭在我腿上，对我不停摇晃尾巴。我俯身将它抱起来，告诉它别担心。

我的日子似乎在今天过后有了改变，跟以前相比有了盼头。

一如往常，我还是喜欢坐在村口。新娘每天上午都会带着她的丈夫在村子里闲逛，走到村口，她会跟我打招呼。

“小孩，今天又在这里玩呀，早点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

“嗯。”

“对了，我今天做酥肉，等会给你拿点。”

我没有拒绝，我想多看看她，跟她说话。

咳嗽声从她身后传来，是她丈夫。

“怎么了，现在早晚有点凉，让你多穿衣服你不穿。”新娘嗔怪起她旁边的丈夫。

“我看你穿……穿得少，我也跟你一起。”

听闻，新娘笑了。她向我挥挥手，便搀扶着她的丈夫离开。

他们的关系，好像比我想象中的好。

我在村口等了很久，等着新娘的酥肉。小九一直在叫唤，它饿了。

“小九，再等等，等会我们会有好吃的，是那个新娘做的。”

小九似乎听懂了。

“小孩，等久了吧，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新娘拿着一碗酥肉出现了。

我连忙上前接住，“谢谢。”

“对不起。”新娘吐出这两个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听我家那个说了，你现在一个人了。”

“没……没事。”我鼻头一酸，感觉眼泪快流出，立马低下头。

“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吧，以后我做了什么好吃的，给你拿过来。”

我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带她去我家那个破旧的房子里。

“汪，汪。”小九似乎替我答应了。

“走吧，小九都同意了。”

新娘跟我并排走着，她比我高不了多少。

“你几岁了？”

“14岁，快15了。”

“我比你大不了多少，17岁，以后可以叫我姐姐。我有个妹妹，也14岁。”

“你来没多久，可能不知道，我……我是扫把星，他们都躲着我。”

“哈哈，你真可爱，哪有什么扫把星啊，我们的人生是自己的，不是别人说点什么就可以改变。”新娘就像摸小九一样，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感觉我的脸在发烫。

“你，你怎么样？来这里的生活。”

“挺好的，比我预想的好。我家那个，对我很温柔，婆婆公公也不错，比我……比我以前的家好……”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新娘。

“我妹妹，得了病，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也不想嫁人。他们都说，我卖了一个好价格呢。一想到妹妹可以得到救治，我就看开了很多。更何况，我对现在生活挺满意。”

我低下头，嘴角不自觉上扬。原来她过得好，原来她新的家人不会打骂她，原来她跟我妈妈不一样。

我打开门，让新娘走了进去。

她四处张望，“不错呀，你跟小九的家很干净。”

“我妈妈说，虽然我们穷，但是家里一定要干净。但是有些废品，我靠这些挣钱，你别嫌弃。”

“哪里会！以后我会把塑料瓶那些留给你。这些食物，怎么还不扔，几天了？”新娘指了指饭桌上的食物。

“我有点……舍不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以后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做，顺便教会你。这些食物，都发霉了，发霉就不能吃。”

新娘一边说着，一边找来塑料袋将腐败的食物丢进去。

“我会常来看你的，等我妹妹好了，我也带她来找你玩。对了，我教你认字吧，好歹我也读过一年高中。希望你以后能走出去，带着小九去看更大的世界。”

新娘说完这话，将视线移向门外。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似乎看到了她口中更大的世界。回头看她，却再次捕捉到她眼里的悲伤。

“我要先走了，回去照顾我家那个，他身体不好。我做的酥肉如果你觉得好吃，我再给你拿。再见，小孩。”

“再见。”

我希望再见的时候快点到来。

“小九，我们该怎么报答她呢？”

小九听到我叫他，便放下嘴里叼着的玩具，看向我。

“小九，你真聪明！”

我用野草编了很多小玩具给小九，那我也可以给她做一些。我抱起小九，带着它转圈。自从妈妈去世，我从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再次见到新娘，已经过了很久，至少对我来说是很久。她提着很多菜，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没发现我。

“姐姐！”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她瘦了很多，眼里都是疲惫。

“是你呀，小孩。我最近太忙了，我家那个的病情加重，没办法经常找你，不好意思啊。”

“姐姐。”我立马冲到她跟前，“这是，我用野草编的护身符，送你。”

新娘腾出一只手，接下了我给她的礼物。

“谢谢你，我会好好珍藏。我先走了，有空找你。”

“好。”我有些失落，着急赶路的她没有察觉。

我希望她跟我多说话，多来找我。

可是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呢？这个想法突然袭击了我，我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感觉身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着我前进。

“走，小九。”

村长家的房子很大，我跟小九找了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角落，坐下守着。

终于，门开了。

“我们马上去那个很灵的寺庙，多拜拜。谁让你跟那个扫把星接触，现在厄运传到我们家了吧。”

说话的应该是新娘的婆婆。

“妈，不能怪那个孩子，没有什么厄运。”

“你呀，跟我儿子一样，他躺在床上说我迷信，说那个孩子没错。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跟我顶嘴了，为了我儿子，我们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妈，都听你的，我也想他快点好。”新娘哽咽了。

我也哭了，带着小九回了家。

冬天悄悄来临，妈妈说这是我出生的季节。

可是我不喜欢冬季，对我来说太冷了。路上的人，地里的菜都会因为冬季减少，意味着我的食物和我的经济来源都会变少。

过了几天，我家的门被敲响。我心怦怦跳，似乎只有她会来找我。

我立刻起身，简单整理了自己，开了门。

“小孩，好久不见。”

新娘带着很多食物进了门。

“你……你不忙了吗？他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小孩，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去陪他治病。你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找你。”

“他，还没好吗？”

“没有，婆婆让我陪着去大城市的医院。”新娘情绪很低落。

“好，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一切都好。”

“我给你带了一些书，还有以前我家那个穿的棉服，你别嫌弃。你的护身符，我可是一直带着呢！”

新娘从衣服口袋拿出护身符，对着我晃了晃。

我挤出一个笑容。

“你得好好吃饭，希望下次见到你，你比我高。”

“我会的。”

“来，小九，这个是你的食物。”

小九很喜欢新娘，一直朝她摇尾巴，任由她抚摸。

送走新娘，环顾我破旧的家，顿时觉得更加寒冷，似乎她的离去也将我的温暖带走。

我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除了在村口等待，我还会走到新娘家门口，期待与她重逢。

春天，夏天，秋天，她还没有回来。

一转眼，又到了冬天。夜更深，屋更寒。

吃完给自己做的寿面，我裹上新娘送我的棉衣，带着小九出了门。

晃悠到新娘家附近，我放慢了脚步。大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灯火。

刚刚吃长寿面，我许了愿望，希望今天看到她。

在我准备回家时，新娘家的门打开了。我连忙找个地方将自己藏起来，直到看清开门的人是她。

我在心里说了很多遍谢谢老天，我很想冲上去告诉她，我很想她。

我没敢做的事，小九做了。

“诶，是小九，好久不见了，你主人呢。”

小九冲着我隐藏的地方，叫唤了几声。

新娘看向黑暗中的我，我也打算出来见她。新娘身后的声音，让我停住脚步。

“儿媳妇，快来，他找你。”

“好，这就来。”

我有些失望。

“小孩，乖乖在家，等我来找你。”

新娘这句话瞬间驱散了我的失望。

我没来得及回复，她便进了屋子，关上门。

夜里，我做了一个美梦。梦到我长大，挣了钱，修了房子，娶了她。她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新娘服，给我的妈妈敬酒。

梦醒，我又担忧又恼怒。我才16岁，居然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而我也知道，梦里的都是假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期待她的到来。

生活就是应该有盼头，这样会快乐很多。

立春比她更早光临我的家。

屋子渐渐暖起来，我想这样她来的话就不会觉得冷。

这段时间我只在街上偶尔看到她，我相信她忙完所有事情就会来。

我就这样带着期盼过着每一天。

直到这天，我路过新娘家。花圈，白灯笼，挽联，还有哀乐。我意识到，她的丈夫可能去世了。

我在门口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出来送客的她。她一身黑衣，衬得她更加消瘦。

她看到我，对我挤出一个笑容，挥挥手让我回家。

跟她待久了，我好像忘了我的扫把星属性。之前，村子里一有人去世，总要跟我关联上。

为避免给她造成困扰，我连忙离开。

我等待的生活又开始了。

这些日子与以往相比，没什么变化，对我也没有影响。反而是小九，它变得有些急躁，不知为何经常对我叫唤。

“你是不是也想见她了？”

“汪，汪，汪！”

我想，要是小九会说话就好了，我的日子也不至于这么寂寞。

没遇到她之前，我早已习惯寂寞，习惯与小九语言不通的交流。可是，她破坏了我的习惯。让我觉得寂寞，原来是如此可怕的事。

夜晚逐渐暖和起来，星星冒了头。

妈妈说过，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小时候的我相信，我快成年了，虽然对这样的说辞产生怀疑，但还是会跟小九商讨，哪颗星星才是妈妈。

妈妈活着的时候，教我乐于助人，教我心存善心，我也经常帮助别人。他们说，虽然我有个带来厄运的妈妈，但是我还是挺不错的。我很不舒服，我妈妈更好，才不会带来厄运。

妈妈说，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认定了谁是坏人，谁就是，并且会将这个讯息散播出去，得到更多人认同。

就像妈妈去世后，他们认定我是扫把星，但是却忘了很多人还得到过我的帮助。我明明也是好人。

我想离开这里，等到我成年。

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小九叫了一声，便跑开了。

我开了门，是她，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拿着很多东西进了门，水果，鸡鸭鱼，竟然还有酒。

“今天好多食物，我陪你吃吧。”

“你不用回去陪家人吗？”

“我那边事情处理好才来的，我想很久没见你，答应你的事情都还没做。”

听闻，我心里有些激动。

“小九呢？也有它的份哦。”

“小九，小九！奇怪，刚刚还在这里。”

“没事，可能自己出去玩了吧，我们给它留点吃的就行。”新娘一脸温柔地看着我。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看到你在搜集别人吃剩的食物，觉得很心疼。”

“我跟妹妹，以前也会去别人的喜酒上蹭吃蹭喝。那天看到你，就像看到我小时候，格外亲切。”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吃吗？这些东西？”

“好吃，你给的都好吃。”

话一说出口，我感觉自己露了馅，有些慌张。

“我也觉得挺好吃，以前……都没吃过这样，见过很多次，原来这些东西是这个味道。不知道他，能不能吃上。”

新娘没有注意到我的尴尬，自顾自说了很多，她从未像今天这样话多。

“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想法？”她问我。

“等到我成年，我就离开这里，去打工挣钱，在大城市奋斗！”

“真好。”

说完，她沉默了。不知为何，再见她却觉得她变了很多，我想她的丈夫去世她应该很悲伤。

“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我打破沉默。

“我啊，”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被困在这里了。”

“等我成年，我带你走好不好，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走不了的。”

我盯着新娘漆黑的眸子，试图理解这句走不了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都死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为了一个死人留在这里吧。”

“小孩！”

“你怎么可以为了他，一辈子留在这里？他有什么好？这里有什么好？”

我太过激动，这话一说出我就后悔了。

“对不起，姐姐，我其实，没有恶意。”

“我给你的书你好好看，多学习。明晚，我再来看你。”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直到她走了很久，直到小九回来，我才被拉回到现实。

夜里，我在失眠的时候想了很多，带她离开这里的意愿愈发强烈。

我把小九叫到床边，告诉它我的想法。小九没有像以往那样激动，反而耷拉着耳朵。

“你怎么了？别担心，我也会带你走的。”

小九没有回应我，它好像越来越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新娘几乎每晚都来陪我，有时候会带食物，有时候什么都不带。她会监督我看书，也会跟我讲他们之前去大城市治病的的经历。她口中的大城市，我很向往。

这段日子无比美妙，她总是待到我快睡觉时才离开。我有些贪心，希望她白天也来陪我，夜里别离开。但是白天，她应该要照顾那家人吧。

我没注意到的是，每次新娘到来，小九都会离开。

春去秋来，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

冬天如约到来，我离成年也近了一步。

她还是会在夜晚来看我。直到进入冬天我才发现，她一直穿着同一套衣服。

“姐姐，你不冷吗？”

我拿来她送我的棉服，想给她披上。

她一看到这件衣服，情绪便失了控。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身体这样差，在下面也会被人欺负吧。你知道吗，这件衣服是他认真挑出来的，他知道我要拿给你，找了一件质量最好，最适合你的。”

此刻，我的情绪很复杂，我似乎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她很爱他，想一直陪着他。

“衣服你收起来吧，我……感觉不到寒冷。”

我以为她是悲伤过度。

“姐姐，我快成年了。”我转移话题。

“你，生日到了吗？”

“嗯！”

“那我给你做长寿面。”

这个冬天，让我不再讨厌。

生日过后，我变得越来越兴奋，希望日子过得再快一点。

我跟她的关系越来越好，我会把无意间听到的好玩的事情跟她分享，逗她开心。我们一起大笑时，我有了错觉，这就是我们在大城市扎根，结婚后的生活。

我问过很多次，为什么她这么喜欢他。

她说，他很温柔，有担当，对朋友好，对家人孝顺。

我想告诉他，我也可以这样，希望她爱我。

这怎么能说出口呢？我只能拿出行动，期待可以让她感动。

我的期待越来越高，甚至有些得寸进尺。我存了一点钱，想带她进城玩。当我把想法告诉她时，她果断摇了摇头，拒绝。

我生气了。

“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可以陪我，为什么只有在夜晚才来找我？你担心被你家人看到？看到又怎么样？我想对你好，我想爱你，为什么不可以？”

她看着我，红了眼眶。没有任何回应，她离开了。

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我没有去找她，她也没来找我。大概是我意识到，无论怎么样，我都没办法像他丈夫一样，在她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记。

后来，我在村里没再见过她。我也会假装路过她的家，却还是没有等来相遇。

冬天再次来临，我没有了期待，甚至增添了恐惧。我害怕我成年，不知道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我生日的时候，她回来了。

“你马上是大人了。”

她看起来比以前更悲伤。

“走吧，快点离开这里，去见识更大的世界。”

“你呢，你会陪我吗？”

“我走不出去的，我一辈子，只能在这里。我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我就会消失。”

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

“我会努力挣钱，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会好好照顾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你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重新生活。”

她挣脱我的手，“我……没办法离开了，也没办法过新生活。如果你过得很好，我也会很开心。”

“没有你我怎么开心？”

“你可以的。我还有很多事，我要陪妹妹，陪他。”

“你不喜欢我吗？”

“我只是，把你当成弟弟照顾你，希望好好长大，健健康康，别像我妹妹那样。”

我彻底死了心。

在我准备离开村子时，发现小九不见了踪影，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在家里准备了一些食物，这样它就不会被饿到。我打算先去城里看看，再回来带它走。

在城里找工作比我想象中的容易，体力活，谁不会干。

我一有空就回家找小九，可是却再也没见到它。我想，小九可能跟着她回去了。小九跟着她，比跟着我好。

我逐渐适应城市的节奏，工作也做得越来越好。

在一切都稳定的时候，我想把小九带到城里。

鼓起勇气敲开了她家的门，开门的是村长。

“是你啊，有什么事？”

“我，我想把我的狗带走。”

“你的狗，怎么会在我们家？”

“你家…..儿媳妇带走的。”

听闻，村长瞪大眼睛。

“你的小狗，叫小九是吧，死了快半年了，死在我儿子和儿媳的坟上。”

村长媳妇突然出现，向我解释。

“怎么会死掉？怎么我都没发现。”

“狗都是这样的，觉得自己快死掉，就会离开主人，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离去。”

“你儿媳？也去世了吗？”我后知后觉，问出这句话时都能感觉自己声音在颤抖。

“嗯，我儿子去世没多久她也走了。不怕你笑话，都怪我们。我们找了法师，法师说可以给我儿子在下面配个婚，不让他孤单寂寞。我们没放心上，儿媳却听进去了。我们以为儿媳为了钱勉强跟我儿子在一起，没想到他们这么好。儿子走之前让我好好对她，给她物色好人家。儿媳走之前让我们保重身体，让我们照看一下你。”

“可是，这一年多，陪我的又是谁？我明明见过她了啊！”我湿了眼眶。

“谁啊，你在说谁？”

“她妹妹呢？”我没有回答村长媳妇的问题。

“也走了大半年了，真是可怜。”

我脊背发凉，转身离开。

鼓起勇气打开家门，我发现地上小九碗中的食物已经腐烂变质。

我无力地躺在破旧的沙发上，看着天花板。眼前浮现新娘的身影，她旁边站着小九，对我不停摇尾巴。紧接着，她的丈夫出现，她的妹妹出现，他们一起对我挥了挥手，然后消失。

我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