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的话”,这4个字游艇似的停泊在脑海游荡的片刻,我就敏感地确定,是可以将其作为题目抓编成一篇文章的。这样想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在我身边说话的情形就活灵活现起来并牵引主导着我思绪的走向……
亲近的人,对我说过什么分量很重的话吗?
父母可能是对我期望值最高的,可是想来想去,并不记得他们说过什么。可能是没文化文化低或生活的担子太重精疲力竭的缘故,他们甚至连“好好学习啊,长大了找份好差事做”这样一般的鼓励话都没有说过。
老师是说过许多重要的话吧,比如什么什么……抱歉,还是想不起来。我上学的年代,集体意识强大,统一被灌输做共产主义接班人,个人的一切渺小轻贱,也是不值得被单独寄予什么厚望吧。
工作了,在学校在政府机关,领导全都是给安排具体工作,要求保质保量完成,懒得给说什么语重心长的话。开会了,则满耳嗡嗡着太多的假话空话套话大话废话。
妻子给说过什么分量重的话吗?说过好好巴结领导争取当大点的官或挣多少多少钱吗?也没有。
亲戚啊同事啊朋友啊,交往中也大多是就事论事或东拉西扯,记不得给说过什么刻骨铭心至今言犹在耳的话了。
我当学生,做教师,混公务员,大半辈子过去了,做的说得出口的事儿也就是先后出了3本书,成了所谓的作家了。对写这件事,亲近的人也并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好还是不好,值还是不值——准确地说,是你写你就写你不写你就不写,爱写不写!
写也真是件熬人的事情,呕心沥血一个字一个字码成文不容易,出书坡坡坎坎一大串,出了书让大批读者笑呵呵掏钱买也相当困难。怪不得跟前的人对我出书不冷不热爱理不理态度暧昧。
写的人是需要有傻子一样的胸怀和一份痴心的,过于聪慧通达容易朝三暮四改换门庭做大官挣大钱;写的人还得心存妄想癞蛤蟆能吃上天鹅肉,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高官显贵在前,我辈仍可腿不颤腰不弯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不能不将思路立马框进摆摊卖书的情景中了。
骄阳当头或数九寒冬卖书给人签字,多数人见字并不置评,也会有人说字写得漂亮,我一般会回“我的文章比我的字好”。这是我的真心话,字与文,我的确是对后者倾心费力更多的。签字时我是会尽力把字写好,偶尔手听心的话写的字看起来比较顺眼,有的时候字体不熟或天冷手硬,写的字也会自己瞧着都看不上眼。
签字之外,有的读者会要求送一两句话。多是自己喜好或励志之类的。我也主动留上我的电话微信号,对读者表示一定的负责和尊重。卖书签字有几千本了——这一波签售也走出700多本了,时间一长,便会有习惯成自然的问题,未必那么费力费心了吧。
有一天,忘了是上午还是下午,在靠近电信大厦地下通道进出口近前的平台上,我跟前来了一对年龄约60多岁的夫妇。女的对我说,他老伴喜欢看书。这个年龄段的,买的并不多,我一般性地介绍着书。先生翻了会儿新书,说要了,让我签字。我签好了递给他,他两手接了,声音很小地说:“这一辈子,手上有本作家签字的书,也就值了!”这句话,不知道他是自言自语,是对老伴说,是对我说,还是三者兼而有之。我当时听着,似是对我说,可我却是接不上话来……
为什么我接不上这话?一是没想到有人会这样说,感觉很是突兀;二是我也没胆量接这话。我签字的书,我写的我签字的书,哪里有这么珍贵这么重要,能让他漫长的此生都感觉值了?
他转身默默地走了,我也就像对待一般读者那样在本子上记下了他的名字,然后也就渐渐地淡忘他。今天早上,我思想有什么可写的材料时,老先生的话忽然就一字不拉震响在我耳边。我取过小本子想寻找他的名字,却发现已经淹没在了众多读者的符号草木中,无从区别和辨识了。
我想,他这样藏匿或消融在了众多读者的群体中,就是想告诉我,他就是众多的读者众多的读者就是他吧?
把作家的签字看得这样重,把作家的书看得这样重,把作家看得这样重,所有这一切,千斤的分量一刹那都撂压在了我的肩头上,我承受不起啊!所以,我一时不敢接招,一副闭着眼睛无关眼前风月的德性!
这句对我的人生来说最重的话,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一个陌生人轻飘飘地送到了我耳朵边,我听也好不听也罢,都是已经发生过了。我是个有良心的有担当的人的话,就应当记住这句话,永不忘怀,并在以后的写作中,拼尽心力对得起或更对得起这句话!
2019.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