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幕。西山大厅 白天 室内
张方一行人终于来到西山。这里青山绿水,山间云雾缭绕,水里禽鸟嬉戏,来往人群面孔上都洋溢着平静的喜悦,让这一行人忘记来时的烦忧。
往最高峰拾级而上,山腰处便有一座庄园,张方推门而入,便有相识者迎了上来。他安排了几人的住处,便又领着小和尚单独往里走去。
庄园深处有一座大厅。大厅中正有几个青衫书生在议事。其中一人较年长,五十岁,肃容。张方带小和尚进门。
先生(并未察觉来人,继续讲):……众生平等!你们怎么能因为他是官身,就认为他有罪呢?在其位,谋其职。有些事不是他不想做,就能不做的。有些事也不是他不做,他就是对的。你们要怪,不能怪这个人,要怪他这个位子为什么会安排他去做这样的事情。
张方(上前行礼):先生,我回来了。我还带了个小徒弟回来。明空,来见过先生。
先生(点点头,对其他人):你们先走吧。我明天再和你们讲。这位是?
小和尚(学张方行礼):先生。我是余杭城外元宝寺的和尚,明空。一路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见先生。
张方:先生,他来听你讲经的。
先生(兴味):哦?讲经?我说的也确实和经书一样。听得懂的人听得懂,听不懂的人和听经书一样。你想听懂什么呢?
小和尚(低头):先生,我一路走来,见天下疾苦,民不聊生。再想起从小所读,却越发不懂。我佛有言,万事万物大慈大悲。可这世间如此丑陋污秽,何来大慈大悲?如果有佛,我佛在何处?
先生(点头):明空,看来你经历了不少。今天起,你和刚才那几个一起来听我讲讲吧。
张方(喜):还不快谢先生。先生可是当世大儒,为天下士子所敬仰。很多书生都来西山听他讲天下大事。
小和尚(高兴):那明空谢过先生。
(第二日讲学后已是烛影摇摇,小和尚坐在厅中,继续问先生。)
小和尚(继续问):……先生,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下山。我也不该带那些山贼进城。我更不应该冤枉他们。
先生(点头):确实错了。你不该因为他们作恶,就作恶害他们。但这事也不该全怪你。你诬陷二人,衙役却没有查实。州县受理此案,却没有平冤昭雪。你说是谁的错?
小和尚:衙役和府衙。
先生:他们错,但也不全错。你可知、这天下之官,只有州县才是管事的官,其他都是管官之官。这些地方官,要负担整个地方运行,还要养活府衙众人,那些书吏、衙役。因此州县之内,陋规横行。有些地方,就连衙役索贿,也见多不怪。
小和尚(不解):那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先生(耐心):衙役不查实,分明有敲诈之心。州县不查实,分明有包庇偏袒之心。这「叫魂」案就成了五分。
小和尚(追问):那还有五分呢?
先生(叹气):还有五分,在人心。你一路走来,可曾见过因北旱、南涝,流离失所之人?
小和尚(黯然):见过。就在那扬州城里,这些人还生了疫病……
先生(痛心):贫者无立锥之地,流离失所。流民聚处,疫情不断。百姓人心惶惶,对外来者心生异心。所以「叫魂」的谣言一出,十人中信了九人。百姓疑神疑鬼,遇到可疑之人必喊妖人。各地案情频发。州县之上的长官不知民情,只道州县昏庸,便责成州县严查此案,务必捉拿妖人。
小和尚:所以州县以下是民心,州县以上是长官。民心所向,又是上官责成严办,正愁没有下手之处。恰好我送了两个贼人上去,衙役又是非不分,这冤案就十成十地坐实了。
先生:是。孺子可教。
小和尚(叹):人心难测啊。我原打算给那两人一点苦头,却原来恰好送他们走上了一条死路。说到底,还是我错了。
先生(沉吟):要说错,还有一人有错。
小和尚(惊):谁?
先生(沉声):皇帝。就因为他一人,年事渐长却沉迷方术,尊崇妖道国师。所以州县以上、巡抚以上的朝廷命官,也希望借「叫魂」案抓出妖道,除掉皇帝身边的国师,以清君侧。
小和尚:可是层层压力下放,「叫魂」冤案不断,已牵连了不少无辜百姓。如何能清君侧呢?到底什么是君侧?就算清了,这世道也已经乱了。
先生(沉默良久):我和那些书生们倒有些探讨,全写在这书卷上。你拿去看吧。
小和尚(直言):那先生为何不和那些书生一起,将这书卷上所写的付诸行动?
先生(叹气):我不能啊,我已是戴罪之身。我没有一日不想付诸行动。可恨这老天不帮我……所以我只能趁我还活着,把这些都写下来。我只有写的时候才能忘记,忘记我仍苟活着,忘记我也将死去。所有的一切,都叫我不要忘记。我只能一直写,忘记生、忘记死。写到月升,写到月落,写到这世间重获新生。
小和尚:先生……
先生:小和尚,你拿去用心看。也许你有大机缘,能替我实现这书上所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