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欣然一个人提着行李箱缓缓地向着幸福路走去,她最好的闺蜜住在那里。深秋的午夜,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连出租车也少得可怜。一阵风夹杂着几片落叶吹打在欣然的身上,她缩了缩身子,继续往前走。
过去的一年恍如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去年三月,欣然在幸福大酒店过完了三十六岁生日。这场生日会其实就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一次集会,目的就是给欣然上政治课。
欣然早就想溜之大吉,无奈那一阵子父母每天跟看犯人一样看着自己,她根本没有机会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
生日那天,那些热心的亲戚们一大早就赶来了,欣然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
她赶紧爬起来,匆忙洗漱后,就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白色T恤,一条浅蓝色牛仔裤,随手扎了个马尾。
一推开门,欣然就感觉无数道光齐刷刷地射向自己,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阿然啊,今天生日,又长大一岁了”,
“阿然,你应该打扮得稍微有女人味一点,老穿T恤和牛仔裤怎么行”,
“对啊,还有你那个头发也是的,去找个发型师给你做一下,马尾太没特色了,你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咯”,
“是的呀,不能老顾着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要上点心呢,一晃你都三十六了”,
……
“真是一群八婆,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老娘嫁不嫁和你们有个毛关系”,欣然边想边礼貌性地笑笑,此时她只想变成一只电蚊拍打死这些嗡嗡作响的苍蝇。
饭桌上,七大姑八大姨的热情劲头可一点没减,尽挑一些刺痛人心的话说,欣然的父母则一边叹气一边请她们多替欣然留意一下合适的人选,欣然只顾自己低头吃饭。
三天后,欣然的大姨来电话了,说有一个小伙子和欣然特别合适,周末安排两人见一面。
欣然对于这一类相亲早已麻木,她很清楚这帮亲戚给她介绍的是什么货色。可是想到父母满心期待的样子,她又不忍心伤了他们。
相亲地点就约在离家不远处的咖啡厅,欣然穿了一件父母认为好看的白色连衣裙,头发散落下来,脸上化了淡妆。
她推门进入的时候就看到大姨在向她招手。旁边坐着一个小伙子,身高170左右,微胖,穿着一件格子衬衫,能看到他微微挺起的啤酒肚。
欣然走到大姨旁边坐下,礼貌性地和对方打了个招呼,见大姨和那啤酒肚面前都只有一杯白开水,她要了一杯卡布奇诺,问对方要什么,他只说自己喝不惯咖啡。
喝不惯咖啡还约在这种地方,我遇到的不会是一个土鳖吧,欣然边想边拨弄手指。
屁股还没坐热,热心的大姨就开始噼里啪啦地介绍起来,那啤酒肚名字叫李伟,和欣然一样大,做销售的,平时经常出差,在县城里有一套房,暂时没买车。
“这阿伟小伙子真的很努力啊,父母都是乡下老实巴交的农民,全靠他一个人买了房。”
“阿伟啊,我这外甥女欣然也不错哦,在写字楼里上班,白领呢,这不,年轻时东挑西挑就给剩下了……”
“你俩要是合适呢,今年就可以把这事定下来,也算是了了双方父母一件心事”,
……
李伟全程色眯眯地盯着欣然看,欣然则尴尬地笑笑,她只想快点结束这次约会。
结束时,李伟要了欣然的号码,当着大姨的面不好拒绝,也就不情愿地给了。
回到家,刚换好鞋,父母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轰炸。
“阿然,那男的怎么样,听你阿姨说小伙子是相当不错啊”,
“多跟对方接触接触哦,别一见面就说不喜欢”,
“爸妈,你们别老操心我的事情了,遇不到合适的就不嫁了呗,这男的我是看不对眼,谁爱嫁谁嫁去”,“砰”,欣然用力将房门一锁,倒在床上。
“这孩子真的是不让人省心啊”,母亲又开始抹眼泪了。
欣然刚躺下没多久,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短信:欣然,我是李伟,就今天见面的那个,我对你挺有好感的,希望能和你多接触接触。
“谢谢你,我觉得咱俩不合适”,欣然回完大舒一口气,还没五分钟,大姨电话来了。
“阿然啊,你怎么回事,人家阿伟挺好的,你怎么就不合适了,你不看看你都已经三十六岁了,照理说都只能找那种离过婚带孩子的了,好不容易有个小伙子介绍给你,你还挑三拣四的……”,没等大姨说完,欣然就挂断了电话,她只觉得翁嗡嗡头快要炸了。
接着就听到客厅里电话响了,大姨又开始和欣然父母控诉了。
欣然用力推开房门抢过电话:“大姨,我谢谢您的好意,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做主,不劳您操心了哦!”
02
电话挂断,看到父母泪眼婆娑地坐在旁边,头顶的白发已经多过黑发,脸上的褶子也越来越多,欣然坚硬的心突然软了下来。
这几年为自己的事情,父母确实操碎了心,尤其过了三十,父母都不敢去参加别人的婚礼。
欣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是父母苍老的脸。
这李伟对欣然倒也很上心,每天都微信短信不断,有时候还会骑个小毛驴在欣然单位门口等她。
欣然对于这些全然不予理会,每次都自顾自地往回走,这时候李伟都会快速启动自己的小毛驴跟在欣然旁边,调动浑身的幽默细胞哄自己的女神开心。欣然则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不断加快自己的脚步。
在欣然眼里,李伟就像粘在脚底的口香糖,她越想甩掉,他反而粘得越紧。
有的时候,欣然觉得自己的心好似一个不倒翁,来来回回摇摆不定,尤其到了深夜,这种感觉尤为明显,常常折磨得她难以入眠。
“这个李伟虽然不是我喜欢的,但是人倒也不坏,对我还蛮上心的”,
“结婚总得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吧,对于李伟,我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
“可是,我今年都已经三十六了,身边的同学朋友都结婚了,就我还是一个人,有的时候还挺羡慕他们婚后的生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如果我和李伟好了,爸妈一定很开心,感情婚后也可以培养的,姥姥和姥爷婚前还没见过面呢,现在结婚都快60年了,不也如胶似漆么”,
“难道我真的要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谈恋爱吗,欣然啊,你过去的三十六年到底都在干嘛,怎么就剩下了呢”,
“找不到自己喜欢的,找个喜欢自己的也不错,至少会对我好,看他这段时间的表现,应该会对我好,要不试试吧,不行再分开”……
无数个夜晚,欣然都在这样的来回摆动中辗转反侧,睁着眼迎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李伟还是向以前一样,对欣然的热情丝毫没有减退。那一天,他又照例坐在小毛驴上哼着小曲儿等着欣然走出来,看着欣然背着包踏出公司大门的一刹那,李伟已经做好了发动小毛驴的准备。
这次欣然并没有往回走,而是朝自己走来,李伟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眼睛,还没回过神来,欣然已经跳上了自己的小毛驴。
李伟忽然觉得周身的血液全都冲上了脸,心脏也软得无法跳跃。
“你准备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欣然的突然发问将李伟从无限遐想中拉了回来,他小心地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为欣然腾出更大的空间,然后笨拙地启动小毛驴朝欣然的家驶去。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找个疼爱自己的人共度一生,你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时间久了,也许就会喜欢了呢”,欣然渐渐陷入了沉思,迎着风她不禁抓住了李伟的衣角,心突然也跟着安定下来了。
李伟几乎每天都准时到欣然单位门口等她,欣然觉得挺纳闷的,他不用上班吗,李伟每次都会说白天已经把业务都跑完了,就为了按点来接她。
欣然也就没放在心上,觉得这个男的倒对自己还蛮上心的,不管喜不喜欢,对自己好就好。
李伟去过欣然家几次,每次都叔叔阿姨地喊得特别热情,吃完饭还主动帮忙洗碗。欣然的父母特别高兴,见父母笑容多了,欣然也感到些许安慰。
尽管对于李伟,欣然谈不上多喜欢,但是她不想再当不孝女,去扎父母的心,也不想当七大姑八大姨炮轰的对象,抗争了这么久,她有点累了。
三个月后,两个人就领了证,那晚欣然的父母做了一桌的好菜,庆祝两人告别单身。李伟拿不出多少钱,婚礼也举办得很简单,酒水钱的一大半还是欣然父母出的。
李伟在欣然父母面前承诺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把老两口感动得眼泪直流。
当晚,两人住进了李伟在县城的房子。欣然有七天婚假,两人也没有出去度蜜月,李伟说现在还要还房贷,压力比较大,等以后有钱了再补过一个蜜月。欣然也正好趁这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两人就待在这个小房子里过二人世界。
假期第七天早晨,两人还在睡梦中,就听到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接着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欣然还没回过神来,都已经被扫地出门了,光着脚穿着一条睡衣,原来李伟在县城根本就没有房子,这房子是问自己一个哥们借的,谁知道哥们老婆旅游提前回来了,就穿帮了。
李伟当下跪在了欣然面前,解释自己不是有心的,好几次想说出真相,又怕欣然离开他,他保证一定好好上班。
欣然只觉得好累,想起父母满心欢喜的样子,她怎么忍心让父母伤心呢。
她和李伟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房租也是欣然出的。那段时间李伟每个月都把为数不多的工资交给欣然,自己则留很少一部分当做零花钱。
日子也算这么过下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李伟和欣然商量想自己开个中介公司,他觉得房产生意可以赚到钱,光靠自己每天跑业务实在赚钱太少了。
欣然拿出了父母给的十万嫁妆给阿伟盘了个店面 ,欣然父母听说女婿要开中介公司,觉得骑个小毛驴不方便,又出资一部分给他买了一辆小车。
李伟每天开车到处跑业务,一开始也卖出了几套房,赚到了几万块钱,这点钱他都如数交给了欣然。
日子也算是一步步走上了正轨,欣然也觉得这样下去日子会越来越好,可以不用再租房子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觉得自己遇到了对的人,只不过这个人的出生不好,倒也是棵努力的苗子,她竟然对大姨产生了一丝丝的感激。
直到有人上门催债,欣然才如梦初醒。每天出门上班的李伟根本不是在上班,而是和一帮游手好闲的人一起打牌,一场下来输赢就有几十万,店面和车早就抵押给别人了。
催债的人上门之前,欣然还满心欢喜,早上刚查出自己怀孕了。现在她只觉得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是痛苦,是负担。
李伟又故技重施,跪下来求欣然,欣然连和她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两个字“离婚”。
欣然父母知道后整日以泪洗面,大姨打来电话说:
“这孩子,怎么结婚一年就离婚了呀,李伟这小子游手好闲我是知道,本来以为和欣然结婚后会慢慢改正的,没想到……”,
“没事,我再给她留意留意”,
……
欣然回想着这一切,只觉得很讽刺,不知道是大姨把她推下了火坑,还是自己太傻。
03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任凭医生的手术刀在她的下身肆意挥动,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心里的痛已经远远超过这些。她怨恨大姨的百般劝阻,她后悔自己当初选择将就,她心疼体内这个无辜的小生命。
她和公司请了一个月的假,将自己疲惫不堪的身心放逐在旅途中,她在博客上抒写自己的心情,让文字冲淡生活给她的伤痛。
之后父母再也没有催过她结婚的事情,她也将一切看得更淡了,她更乐意将精力放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心态似乎也更平和了。
三十六岁的她因为妥协赢得了婚姻,却失去了幸福,三十七岁的她抛开了婚姻,却赢得了幸福。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妥协地将就不如骄傲地剩下。
无戒90天训练营第三期07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