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笺《柳如是别传》陈杨同居于崇祯八年春,恰为同居,河东君明白陈卧子之家庭情况。陈家有母,陈妻至孝,嫁入非能自主自由,且陈家经济只为小康,断难养活挥霍之为习惯之自己,此际生离开卧子之心,引词如录:
柳如是 江城子 忆梦
梦中本是伤心路,芙蓉泪,樱桃语。满帘花片,都受人心误。遮莫今宵风雨话,要他来,来的么。
安排无限销魂事,砑红笺,青绫被,留他无计,去便随他去。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
先生判定是词为河东君将要离开卧子之时作,盖“算来还有许多时,人近也,愁回处。”为此篇之警策。未释是词,某试为之。忆梦者,醒后回忆梦境也,河东君之梦中之伤心者,梦中之人不能来,故有上阙末句之问“要他来,来的么?”是无可奈何之举动也。下阙言我已经安排好梦中之人来的所有事,既然无法留住,随他去吧。仔细算算还有许多时间等他,愁他之来也。描述一个春闺等人之愁妇,似俗语所谓“热老婆等汉子”,然此愁为有心无力,无可奈何之心态,无悔无怨。反观卧子,回忆此事之心态,如录:
陈子龙 江城子 病起春尽
一帘病枕五更钟,晓云空,卷残红。无情春色,去矣几时逢?添我千行清泪也,留不住,苦匆匆。
楚宫吴苑草茸茸,恋芳丛,绕游蜂。料得来年相见花屏中。人自伤心花自笑,凭燕子,骂东风。
先生判定是词为河东君离开后卧子作也,词义凄苦,伤心后悔甚至迁怒于春风,了无才子之风度也。
对读二词,足征此次感情之经历,主动权操之于河东君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此见河东君之清醒也。先生论河东君参加陈眉公之寿宴,言及明末南方思想开放,与蒲松龄《聊斋志异》中清中期男女之大防对比。虽风气开放如是,身为妓之河东君,其生惟有两条路:其一,大张艳帜,继续女校书之生活,年老色衰,寺庙出家,青灯白经直至于死。其二,嫁的称心如意之人,此人必有才气,方可与自己想唱合;此人必有势力,方能保护自己不受周家之迫害;此人必有财力,方保证自己衣食无忧;更重要的是,此人必是自己若拱璧,不以曾为妓而轻视自己。条件不达者,嫁不如不嫁,此为河东君之底限也。十七八之女子,经历生死之关口,自然看淡经济之条件,其拒绝谢象三即为例子也,亦非怀春之少女“有情饮水饱”,自知以自己之身份,情可为之,不可依仗也。世情逼迫小小女子必为自己打算,某每读之,必为之流泪。
河东君与卧子,当有极深之真感情,观前二人同居前后之诗词,先生笺之详也,兹不叙。河东君感卧子最大者,当是卧子视河东君为人而非物、女人而非倡优也。与宋徵舆相比,河东君与卧子同居,不见其君妒忌,河东君离开卧子,此君写词安慰卧子,完全视与河东君之感情经历于乌有,视河东君为女史。宋辕文之得留青史,非河东君不能也,未知地下相逢,宋辕文羞也不羞。
由此,亦可征河东君对牧斋之感情,可谓死心塌地。劝牧斋之投河自尽,全其名声也,助牧斋反清,树其名望也。君地下有知牧斋终归《贰臣传》,不知作何感想;亦可征自缢殉牧斋,当如王国维之心情: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有陈先生为钱柳辨诬,是二者之大幸运也。陈寅恪先生为柳写传,为王静安先生撰碑文,是先生“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自拟也。
情不得已,作句记之,末字韵律不对,且不管他。诗曰:
阳春暮日斜窗轻,
每读是书泪满枰。
《洛赋》《江城》相对看,
君为人世大清醒。
俗语:十月小阳春,《洛赋》为河东君撰《男洛神赋》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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