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今天出来早的嘛。”我正在扭腰踢腿,为晨跑做预热,五楼的徐先生一手拽着狗绳,一手推开铁门,卷毛狗迫不及待钻出门来。
“是的啊,它待不住了,吵着要出去,早点就早点了。”
徐先生穿白色体恤,包裹着圆滚滚的身子,短裤加拖鞋,标准的居家打扮。眯缝眼,胖胖的脸颊由于地心引力支撑不住挂了下来,现出很深的法令纹,因此在他的脸上终日一副庄严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的高低,语气的强弱里判断他的心情。
今天周末,太阳大好,连我都在家待不住,往外跑。听他宠爱地数落着卷毛狗,自然心情不错。他去年刚退休,身材高大,雍肿,走起路来慢悠悠,这会儿被狗狗拖着走,狗狗低着头在花坛的草丛中寻寻觅觅,他也好脾气地跟着它停停走走。
我是两年前搬来的,徐先生住我楼下。头一年,上下班看到我时只是点头招呼,后来有一天,他们家买来新家具,长长的沙发床卡在楼梯弯道上,正好我下班回家,出力帮了一把,往后从点头关系改成了简单对话关系。
自从沙发床搬进他们家后,来了一位老太爷,90岁高龄,是徐先生的爸爸。徐太太说,他们家老房子拆迁了,赔偿拿到的是期房,公公就搬来和他们一起住。听这话之后过了很久,我才见到老太爷。
那天我提早下班,走在三楼楼梯上看见一位老人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拽着扶手栏杆,手上青筋暴起,是借着手臂的力量一格一格往上爬。我猜想这位就是老太爷了。他穿着长袖衬衫,深蓝色裤子,长得瘦长条,高颧骨,干瘪的双颊与额头上尽是褐色老年斑,布满皱纹的脸上嵌着昏黄的眼珠子,眼皮耷拉着。他停了下来看我,我朝他礼貌地笑了笑,侧身快步走上楼去。
我又把手机忘车里了!兴冲冲出门,往下跑,经过老太爷身边,他正身子靠在墙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准备开门。等我拿好手机喘着粗气走上楼时,他佝偻着身子,手扶着钥匙左右拨动,钥匙纹丝不动。他换了一把,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把它塞进钥匙孔里。我慢慢走上六楼,站在自家门口,竖起耳朵听着,等了一会儿,料到他始终没有办法把门打开,决定下去帮他。
“我来帮您好吗?是这把钥匙吗?”我说。
“是的,就是这把,我开过的,今天怎么开不开了呢?”老太爷手松开钥匙,抬头看着我,满脸疲惫,用嘶哑的声音轻声说道。
“不是吧。”我扶着钥匙晃了晃,没有反应,于是拔出来正打算重新试的时候,“哐”的一声响,铁门开了,徐先生穿着白色汗背心,短裤衩一脸严肃地站在我们面前。
“啊,你在啊!”我轻声惊呼到。
“是的。”他回答时,正眼都不瞧我,只是威严地瞪着他爸爸。老太爷拄着拐杖看着儿子,默不作声。
“我以为他钥匙搞错了呢,你在就好。”我察觉气氛不对,把钥匙交还给老太爷手上,急忙转身走开了,好似怕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
“让你别出去,你就是不听,好好待在家里不好,非要跑出去,楼梯上上下下危险哇!”楼道里响起徐先生的咆哮声,他堵在门口没有让老太爷进去。两个人站在房门口对峙。
“我就出去一会儿。我就要出去。”老太爷轻声为自己辩护。
“出去摔一跤这么办,这么大岁数不能再往外跑了。”
“我要出去,我就要出去。”他嗫嚅着,听起来含含糊糊,反复说着同样的句话。
我进屋关上房门,楼道里徐先生依然在训话,虽然已经听不太清楚,可那声音依然觉得扎心。
一星期后偶遇徐太太,说是老太爷天天在家吵着要出门,没办法再待下去,送到他小儿子家,专门请了个保姆照顾他。而不久前受房东太太委托让我跑去居委会打听多层房改建造电梯的事情,我指望她三年合同到期后别涨我房租,尽量让她称心满意。得到可靠消息:这个工程已经在计划进行中,小区各居委会,业委会,各楼管正在筹划找业主签字的事情。有了电梯,就不用每天爬楼了,但愿老太爷住的地方有电梯。
没过多久,徐先生开始了铲屎官生涯,牵着他新买来的卷毛狗出门遛弯。每天早一趟,晚一趟,雨天休息。每到时间点上,狗狗会站在门口使劲叫唤。
“好了好了,急死了,走了!我们出去兜兜。”徐先生推开铁门,狗狗一下子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