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试着恋爱

希妍从子杰的回信里看到他的惭愧，子杰说，“希妍，你请求我的原谅。说这话的时候，是该把舌头咬下来的。我不明白你的用心，误解竟让我对你如此残忍。”“让我们试着恋爱，继续我们中断太久的初恋。：）”希妍看着“中断太久的初恋”这几个字，酸楚欲泪，她告诉自己应该高兴，奇怪的是，她兴奋不起来，她想不出“试着恋爱”是什么样的？

这次见面之后，各自忙着应付大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他们各自的学校离得不近，期间只通过一次书信，相互将室友的合照寄过去，让彼此更多地了解目前的生活状况。考完试，寒假就自然衔接，子杰主动提出来学校找希妍，这是他们真正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后第一次正式的约会。一起吃午饭，喝奶茶，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在体育场的跑道上，没有牵手，希妍不明白为什么信里可以袒露的情意，当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却完全变味了。是因为太了解，还是因为彼此很陌生？看着子杰忧郁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他们像记者和被访者一样问答，生怕安静、冷场。子杰能直觉到希妍的不自在，他没有像一年前那样唐突地牵希妍的手，他只想让希妍和自己一起试着感受恋爱的滋味，他只想和希妍一起来确认初恋的味道是不是彼此所期待的。子杰能明显地看出希妍的退怯，她太礼貌，她矜持得不苟言笑，她忙于找话题却老抿嘴咬牙，连叹气都小心翼翼，这不是子杰印象中的希妍。

这次约会之后，整整一个寒假，他们没有联系彼此。宋希妍买了电脑，加了子杰的QQ号，可是有意无意地回避和子杰的“见面”，对话框里打过招呼之后的空白是扰人感伤的。两个试着恋爱的人却发觉彼此无话可说，恋爱是这样的吗？宋希妍苦恼。

子杰没有刻意地亲近希妍，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揣摩希妍的苦恼。他用解题的缜密思路循着蛛丝马迹，深探希妍苦恼的源头。他们失散在青春的沼泽，如今走过泥淖，想要牵手，惊觉一条河川横亘在他们之间。它从时间的荒芜处流来，冲开了泥沙，如今阻隔着两颗心的走近。他们注定在时间的拉锯里各自漂移，希妍只是在持久的等待后，还没有勇气面对疏离的事实。王子杰把希妍的苦恼层层剥解，他很清楚既然回不去了，就不可以让希妍继续这样的愁苦。

他暗暗地做了个决定。

三天后，他主动约宋希妍见面，特地挑了一个礼物。对于想说的话，用一个晚上写在稿纸上，翻来覆去地背诵，直到烂熟于心为止。他知道只有足够熟练，才会让宋希妍毫无察觉，这样彼此没有负担。

他早一步来到“必胜客”，挑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帮希妍点了一杯奶茶，自己要了一杯冰茶。在希妍没有出现的这段时间里，他低头啜饮，脑海里回放着自己想说的话，从窗玻璃看到希妍赶来的身影时，他情不自禁地招手，可惜希妍并没有看见。跨进门来，听到子杰的呼喊，两手攥紧挎包的带子，急步循声而来。

坐在子杰的对面，隐隐地感觉今天的子杰似有不同。

“给你点的奶茶，你应该喜欢的。”子杰很平静地说，“还是热的。”

希妍捂住杯子，“嗯！”禁不住打量起子杰。子杰今天穿着蓝色的圆领毛衣，领口白色衬衫的衣领翻在外面，富有书生气的衣着是最适合他的。子杰好像在等待什么，宋希妍寻思不出来，他有意无意地望向窗外，好像有悬而未决的东西在外面飘荡不定。

“子杰，寒假过得好么？春节也一直在走家串户吧？”

“跑了很多地方，去了一趟小叔家，你记得的吧，我小叔他做爸爸了。”子杰的小叔比子杰只大5岁，小时候也会一起玩，希妍曾经想象着叫他小叔的样子，不禁笑出来。

“当然记得。他那时候还和我们一起钓龙虾呢，他是钓龙虾的高手……”宋希妍沉浸在回忆里，一下子轻松下来，“有一次，我坐在母亲自行车后面去县城，拐到你们家后面的石子路时，转弯太急了，就栽到了旁边的水沟里，还是你小叔第一个跑过来拉的呢……”

子杰感到他和希妍之间，只有聊他们之外的人和事时，希妍才会这么放松，回到熟悉的往日模样，他们似乎只能聊回忆。一对恋人之间，只有回忆可以聊，那意味着什么？他不经意地叹息，这一声叹息“啪”地一下就合上了希妍同学开启的话匣子，空留一片寂静在四目之间。宋希妍在子杰欲说还休的轻叹里，看出子杰心不在焉，她望向子杰，犹疑地问他，“子杰，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子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似乎鼓足了勇气，深深地吸了口气，“希妍，我们不要骗自己了。”他不去看宋希妍困惑失落的眼神，继续说，“你看，我们每次聊的都是回忆，说完了这些我们就无话可说了，你迷恋的是那个过去，过去里的我。现在的我，你很陌生。你迷恋中倾诉的那个我，和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我，不一样。”

宋希妍怔怔地看着子杰，心似被敲碎了外壳的核桃，一片破碎零落之后会剩下什么？宋希妍看不清对面的子杰，无助地摩挲着杯子，找不到援助。

子杰执意要劈清希妍心里回避的情感雾障，“希妍，不要骗自己了。我们谁都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个原点开始或者继续我们的初恋。我们走过的道路无情地改变了我们，不要牵强地去附和曾经的爱恋……”子杰端起杯子，饮一口冰茶，凉凉的，“希妍，我们回不去了。放下回忆，放了自己吧。”

子杰把壳敲碎了，她看到褶皱的心灵里不能回避的事实——许多隔阂是真实存在的，不是错觉，她不能自欺欺人！他们各自低了头，不看彼此。良久，宋希妍弱弱地说，

“子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你面对面的时候，总是找不见对你写信时的那份亲切感。我试着一次次地给自己机会，给彼此机会，可是子杰，我常常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生分……”

王子杰静静地看着低眉述说的宋希妍，沉思中的希妍说话时总是盯着某个莫名的地方，好像找到了某个支点，就可以循着它让思绪进行下去。他把纸巾递给希妍，听她诉说，

“有时候，我也会揭露自己，‘宋希妍，你是为了让长久的等待值得，所以如此做着坚持和挣扎吗’，子杰，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我很怕你我之间的初恋，还没有开始就面临着结束，而它的‘刽子手’就是我自己。”满含着愧疚的眼眸，自责和懊丧一览无余。王子杰看不得宋希妍这样的眼睛，他会疼惜。看到希妍这样的苦楚，坚定了他原先的设想，他只是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入口”，好不露痕迹地让希妍停止徒然的坚持。

“也许，我只是不愿意承认，怀着善良愿望的等待有时候是徒劳的，我们在岁月的河流里兀自往前，所谓的等待是刻舟求剑。”

“希妍，我们就一起面对这样的事实吧。”子杰豪迈地饮下最后一口冰茶，“我们都在改变着。希妍，我很抱歉，其实问题在我这里。进入大学以来，有个同班的女生，她一直对我很好，整个学期以来，她都很有心地在表达她的爱意，我也很欣赏她……”看着希妍错愕的表情，王子杰知道自己不用多说了，他适可而止。宋希妍哑然无语，在最初的讶异之后，她惊讶于自己居然并不伤心。子杰是在和自己提分手呢，她宋希妍居然没有心痛的难过，像听着一个说故事的人讲自己的情感历程，只是为情节的转变而惊愕。她怎么可以没有刺痛感呢？

子杰拿出准备的小礼物，递到希妍的面前，“希妍，这是我特地为你挑选的，上面的两个字，我们一起共勉。成为不了恋人，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

希妍注视着紫色玻璃间镶刻的“拼搏”两字，有种莫名其妙地释怀，“原来，这次约会是你‘蓄意谋划’的啊！”她逞能地笑笑，掩饰不住惊讶的余悸，“我们当然是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王子杰觉得这样很好，两个人回到玩伴的模样，不用顶着“恋人”的标签，在相互的不自在里尴尬。他匆忙地起身，原先预想地话都已说尽，盼望中的结果也已经呈现，他可以很淡定地和宋希妍告别，“祝福我吧，希妍，你也一定会找到未来路上真正的伴侣。到时候，不要忘记让我这个老朋友来祝福你们！”

“嗯，一定！”希妍笑着告别，释怀得太快，让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子杰，你先走，我再坐一会儿。”看着子杰略显不安的眼神，希妍开怀地笑笑，“我没事，就是坐一会儿。嗯，得把奶茶喝完啊……”她指指茶杯，向子杰挥手。

目送子杰消失在如潮的人流中，车来人往，淹没不见。而这个人，曾经占据着她青春年月里的主旋律，踏着那个旋律，她谱写自己的恋歌，一曲曲一声声，散落在每一个清晨与黄昏。如今，歌声已停息，消弭了愁绪与不安，彼此安然。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子杰将继续他的路，希妍抬手挥别，向行路中的子杰，向等待中的自己，向属于她和子杰之间的这段未始而终的初恋，在时间的交错里丢失了的初恋。

他们谁也不怪谁，没有怨怼，也没有遗憾。只留回忆，在余生，透过时间的缝隙，每每暮然回首，都依稀可见。

第三十二章 重逢

当未来茫然无定时，最值得珍惜的就是当下。不妄想不放任，不妥协不迁就，每一天的日子都井然有序，交织着学习的奋斗和友情的陪伴。

寒假过后的整个学期都是充实的。

再次回到母校是暑假的某一天，毕业一周年聚会。回归母校，在宋希妍眼里不只是回到曾经学习的地方，更像是去探望那个过去的自己，和回忆对望。

她提早了一个多小时到母校，像第一次踏进校门时一样，庄重地循着回忆中的路线迈步拾遗。苍翠高拔的老树依旧写满沧桑，灰色粉墙的教学楼依然安静优雅，沿路伫立的冬青照旧从容安详，连梧桐枝叶间的天空也是如昨日一样的高深空阔。宋希妍一个人行走在水泥小道上，空荡荡的走廊，她想起在那根廊柱边那个哭泣的自己，还有一个高俊的身影。在走廊口环视杉树林，抬眼望刚健挺拔的枝干撑起一片葱翠，垂目而视满地芳草萋萋清新可爱，那是不忍涉足踩踏的一方净绿。树干之间隐现的那个厕所，芭蕉掩映下诗情画意，若隐若现的是那个撑伞的身影，他嗔怪的质问飘散在记忆深处，曾被绵绵的细雨打落。放眼望去，每一处都被回忆点染得神采奕奕，灼人眼目。回教室看看吧，宋希妍忍不住抚摸斑驳的砖墙，忍不住去拨弄黄铜色的门栓，双臂抱住教室前厚实的栏杆，总抱怨它太高，她得像小狗搭窗台一样，可怜兮兮地用手臂勾紧栏杆，然后让双脚踩进下面的墙洞眼里，这样就可以壮怀激烈地独凌高处，环望满园盛景。她就这样趴在水泥栏杆上，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将身子半个倾在栏杆外，左右顾盼，放眼遐观，冷不丁楼下有人叫唤，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宋希妍！”这个声音从记忆的深处飘来，太熟悉。宋希妍收拢视线，但见一个魁梧的身影，在正下方豪迈地招手，就是他——陈宇晖！

她仗着豪情犹在，欢快地朝对方挥手致意，脸上一片灿烂。陈宇晖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白球鞋，步履矫健地走近前来。宋希妍缓过神来，之前的豪情已经消遁了，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眼下”这个帅气的大男生，那份久违的羞涩逐渐漾起在心湖上。

几步飞奔，陈宇晖就跨完了两段楼梯，站在宋希妍的面前。一年多不见，彼此的变化其实都不大，陈宇晖的头发越发地短了，汗淋淋地，手里还捧着个篮球，一看就知道刚打完球。

“你这么早来，打球？”

“我暑假每天都来！”“你这么早来干吗？”

几句寒暄，就消除了时间带来的生疏。陈宇晖为这样的不期而遇欢欣不已。

“想来看看，好久没有回母校了。……考完高考，就没回来过。”

“你好意思说！”“你要向我学习，天天来，多好！”

“说得自己好像很爱母校似的，没有篮球场，你会天天来？”

“那自然……可能，也许就不会这么常来了。”陈宇晖试了试门栓，建议道，“下去走走吧，宋希妍。你看，门都是锁的，进不去。”

希妍很爽快地接受陈宇晖的提议，径直走在前，“大学生活怎么样？”

“没什么变化，打打球，上课想听就听，不想听就睡觉……”后面的陈宇晖洒脱地回话，一边走一边还把玩着心爱的篮球，“你呢？”

“嗯，被你这么一说，好像变化也不大。就是自由的时间多了好多。”

“就在廊柱边上坐会儿，聊聊。”陈宇晖指指台阶旁的水泥栏杆，自己先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了，拍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希妍就坐。宋希妍有意拉大了一点彼此的空间，坐下。他时断时续地拍着篮球，问希妍：

“跟徒弟说说，你自由时间都做什么了？”

“喏，要么去图书馆，要么去参加社团，要么写写小说，要么和室友们去逛后街，买串串……”宋希妍掰着手指头，数点，很仔细地答复陈宇晖，没想陈宇晖急不可耐地打断道，

“不谈恋爱吗，跟那个子杰同学？”

宋希妍因他这一问哑然无语了，放下掰数的手，垂了头去，不知道怎么回答陈宇晖。陈宇晖放声惊问道，

“宋希妍，你难道还没向他表白吗？”

宋希妍摇头作答，平静地回溯，“表白了。我们试着谈恋爱了……一个月……”

陈宇晖很感激语文老师，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希妍这句话里的“了”字！这是过去式还是完成时？

“一个月？”

“嗯。子杰说有个同班的女孩一直在追求他，已经快一个学期了，他喜欢她……然后，我们就很安静地分手了。”

宋希妍望了望陈宇晖复杂难辨的神情，叹了口气，不无遗憾地说，“好像还没开始谈恋爱，我的初恋就戛然而止了。”

陈宇晖听到宋希妍这样的回答，心情复杂，看着她略显尴尬的强笑，那双手十指相扣，无奈地撑持在膝盖上，他搁下猛然间的讶异，询问希妍，

“那你难过吗？”

宋希妍木讷地盯着地面，无言以对，沉默……

“唉——别难过，谁都会经历失恋的，没什么的。过一阵子就好了。”

这话像经历过好多次失恋的人说出来的。希妍忍不住笑起来。

“你在笑？”陈宇晖直愣愣地看着宋希妍，指着宋希妍，一脸严肃地“诊断”起宋希妍来，“宋希妍，你居然在笑？看来，你病得不清哪！”

宋希妍被他这话逗乐了，撇过脸去，笑道，“谁病得不清呢？”转而认真地回答起来，“这都是寒假的事情了。过去很久了。”望着对面的过道门，思绪在回忆的门口徘徊。

“陈宇晖，你知道吗？我居然一点都不难过。当子杰这么说的时候，我甚至还感到一种解脱的快乐。这是不是很奇怪？”

相顾无语，希妍知道陈宇晖也没办法解释这个谜题，禁不住地叹息：

“我发现，感情经不起中断。因为我们都在变。分开的久了，会生疏，也就回不去了。”

宋希妍的感慨，似雨声点地，唤醒陈宇晖“入土为安”的念想。他冒出一句颇具禅味的话来。

“所以，趁还没有分开很久，就要回去！”

“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强求不来的。”宋希妍继续着她的遗憾。陈宇晖遗憾的是宋希妍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他置手中的篮球于不顾，看着球弹跳着滚落阶梯，远了。希妍以为是他失手掉落弹远了，刚要起身去捡，陈宇晖拉她回座，转过身来，捕捉住希妍的视线，不容置疑地说：“宋希妍，我说的是‘我们’，你和我。趁还没有分开很久，……”

宋希妍脑袋轰鸣，像卡带的放音机，空转着。陈宇晖双眸闪烁，汗珠依旧在滴落，他生怕宋希妍又会像以往一样，故意岔开话题——她无力招架的时候总是选择转移。陈宇晖看着不曾回过神来的宋希妍，奋起直追，补充道，“宋希妍，我的心意没有变，在原地。”

    这话击中了宋希妍的命穴，在她和陈宇晖之间，始终在推移、回避、游走的是她，始终在坚持、正视、守望的是陈宇晖，她不给自己退路，也断了陈宇晖的可能，她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在情感的丛林里一意孤行，结果发现伊甸园已经失落。迷途的她，低头在不知归途的小径上徘徊踟蹰。她不知道路在哪里，看不清也听不见，只是木木地走，为走而走，没有方向，惶惶不安。忽然有个声音透过草木丛生的障壁传来，“你愿意回来吗，宋希妍？”

就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已经温暖得让人泪流不止。揪心的惭愧让她不敢直视陈宇晖充满期许的眼神，她默默地坚持起身去捡球，偷偷捋去眼泪，回转身来把球递给陈宇晖，“谢谢你，宇晖。”她尽量让自己笑得释怀，陈宇晖不伸手接球，无奈地侧头叹了口气，含着几分怨意定睛于希妍的脸，直到她收起好不容易撑起的笑颜。他缓缓站起，心里寒风掠过——希妍啊，你要拒绝我几次才肯收下我的心意？不要让彼此尴尬，他只轻盈地说，“走吧，聚会的时间到了。”很利落地接过球，走下楼梯，径直向前迈步，一往无前的样子，把宋希妍晾在后面，独立寒霜。只有背对着希妍，他才可以挥起手臂来佯装抹汗，因为他最不愿让宋希妍看到自己沮丧的模样。

整个聚会上节目精彩纷呈，宋希妍心不在焉，她不止一次看陈宇晖的侧影，他嬉笑自如，似乎和谁都能火热地笑谈，但希妍知道他并不自在，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有意在回避转头。宋希妍和可欣悄悄地道别，就提早离开了。陈宇晖发觉宋希妍已不在教室的那一刻，惘然若失，他急冲冲地跑出教室，四处寻望，到处空荡荡，见不到希妍的身影。没有了那个王子杰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和希妍之间还会有什么理由不能相恋呢？陈宇晖在不甘和疑惑中独自怅然。

曲未终，人已散。这次匆匆的相聚，就这样，凄然地散场了。

希妍独自走回家的路上，想着陈宇晖的话，她没有把握能不能回去，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伤害者，明明知道对方的心意，却拒绝不纳。如何能跨越这份沉重的歉疚，坦然地接受他这份深重的情谊？

陈宇晖问可欣要了宋希妍的QQ，这一次，他不容许自己错过宋希妍，如果命中注定会被希妍拒绝N次，那么总会在第N+1次被希妍接受。他让自己耐心等待，等待希妍正视自己的心意，等待希妍勇敢地向自己迈步过来。

第三十三章 倾诉款曲

在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们彼此没有刻意的联络。陈宇晖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上QQ，看希妍有没有在线。可惜宋希妍不是网虫，她只偶尔上网收发邮件，在收发邮件的那段时间，会顺便打开QQ。自从和子杰分手之后，似乎有意为了避免QQ见面的尴尬，希妍减少上QQ的时间。虽然可欣在留言里说起陈宇晖要去了自己的QQ，但是同学聚会后并没有来自宇晖的任何消息。宋希妍想，是自己让他心寒了吧。

盼望着宇晖的出现，又怀着深切的歉意，那次不算愉快的见面让宋希妍难以释怀，茫然不知所措。分明听到了对方的呼唤，分明看到了对方的身影，却呆立原地，脚步沉重得无力迈步。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顺其自然”。或者看着宇晖离开，然后自己转身；或者自己向前，回到宇晖站立的地方。她乐意把主动权给宇晖——一个伤害者只有被定夺的权利，这可以作为对自己过错的救赎。

陈宇晖一直等待着宋希妍的消息，在添加好友的请求通过之后，他总以为希妍会主动地说点什么。但是空谷没有回声，他终于忍不住留言：

“宋希妍，我不管你什么时候看到这段话，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现在的心意。以前被你拒绝是因为有王子杰同学在，现在你们分手了，是什么捆绑着你。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这个‘替补一号’什么时候有机会正式成为上场队员呢？”

“希妍，你听听这首歌吧！”这一天希妍隐身在线，她点击打开陈宇晖发来的链接。熟悉的旋律，熟悉的声音，听着张雨生和陶子的歌声，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一幅幅，每一幅都联系着网络那头陈宇晖的身影，他走近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他接过拖把时的无声、他牵手起舞的“不要脸”、他陪坐在身边的静默、他质问时面红耳赤的焦躁、他落泪时分的痛楚无助、他迂回表白的智慧善意……宋希妍，向背后失落的伊甸园说再见吧！让子杰洒然地追逐他的幸福，你也大胆地循着那呼唤所来的方向走吧，不要再犹疑逃避，不要再辜负他的心意。

陈宇晖边听边回忆，记起那一年张雨生离开，宋希妍激动不安。他忍不住微笑，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宋希妍和自己居然有相同的偶像，兴奋不已，走街串巷一定要买到张雨生的磁带，送希妍送自己，一起纪念共同的偶像。

“给你的那盘磁带上，第三首歌就是它。”“那是我花了一个下午，跑遍中山中路的音像店找到的。”

原来，那磁带是陈宇晖送的！

宋希妍翻出抽屉，因为舍不得，她一直没有拆封，此番仔仔细细地辨认为数不多的字迹，隐约可以看到陈宇晖的笔体。她小心地拆解包装纸，发现里面居然有一张自己的照片，笑得肆无忌惮，翻看背面，“在没有张雨生的日子里，继续这样的笑容吧！”旁边是很夸张的一个笑脸图样，保留着陈宇晖调皮的风格，下端写着小小的“CYH”，淡淡的笔痕，依稀可辨。

翻找第三首歌，是《我期待》。她不放过每一句歌词，静静地聆听。她看到屏幕上闪过陈宇晖的劝慰，“宋希妍，和那段初恋say goodbye吧。”“宋希妍，我是认真的。虽然读高中的时候，确实有几个女生爱慕自己，走得很近，我知道你们女生中也有很多关于我的议论。很高兴，你从来没有参与到嚼舌的女生群里叫我‘花花公子’，我从来没有和这些走近的女生真正拍拖。你何曾看到我和她们勾肩搭背，牵手漫步？球场上漂亮女生的尖叫敌不过你欢欣雀跃的一次鼓掌。希妍，我真正牵过手的女生，其实只有你一个。”

陈宇晖不知道他所谓的留言此刻正一字一句地铺展入宋希妍的眼帘，时隔一年，陈宇晖的情意犹在。希妍手里捧着那盘磁带，她意识到如果所谓的顺其自然是看他寒心凝霜，那么此刻应该做的是去报以炉火暖阳，怎可违逆自己被触动的情怀，缄默无声？宋希妍改变隐身状态，浮出水面，敲出一行字，叩问陈宇晖，

“如果可以NG，倒带重来，陈宇晖你会收回聚会那天的话吗？”

陈宇晖立马回复宋希妍：“不会！绝不！”

“如果现在我依然那样问你，宋希妍，你的回答还是‘谢谢’吗？”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那些若有若无的思绪如何能凝固在三言两语中呢？

“嗯？”

“不要不说话。”“宋希妍，你现在字字句句，对于我都有炸弹的威力。”

“宇晖，‘回去’就一定能找到你吗？”

陈宇晖长舒一口气，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终于在光明到来中欢欣地拉响汽笛，“当然！我就站在原地。你一定看得见，听得见。没理由找不到。”他一口气输完这串字，有力地敲下回车键，从椅子上跳将起来，像投进三分球般兴奋不已。只可惜希妍欣赏不到陈宇晖的忘情乱舞。

“昂首阔步，不留遗憾……”跟着哼唱歌词，宋希妍在陈宇晖无可辩驳的答复里，寻见了勇气。

幸福来得太突然，陈宇晖需要再次确认，“希妍，这么说，我这个‘替补一号’可以正式上场了吗？”

“你一直在场上。”“你离开过吗？”宋希妍亮给他一个调皮的笑脸。

“那是！一直在呢。”陈宇晖心花怒放。

如果心灵是有形的容器，今夜，他们各自的高脚杯里都斟满了幸福与甜蜜。宋希妍幸福到担心它会满溢地流走。

夜很深了，歌声在继续，沉浸在爱情中的两个人在互道心声的当下忘记了时间。

“宇晖，天晚了。早点休息。晚安了。”

“晚安……虽然不想晚安。”

明明道过“晚安”，可是谁也没有下线。希妍呆望着陈宇晖的头像，没一会儿发来一个头像，忽闪忽闪着眼睛，一会儿又发来呼呼大睡的图像……他会没完没了下去，所以宋希妍当机立断下线。

一个平淡的夜晚，因为心灵的交汇而显得意义非凡。

是夜，希妍听了很久的歌，给陈宇晖留言道：“宇晖，听歌时我回想翩翩。我发现，其实从某个时间开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并不是‘替补’。是我一直在回避。”

第三十四章 约会

他们约定在周五的午后见面，因为那天下午彼此都没有课，他们可以一起回家。

陈宇晖翘了一上午的课，早早地就坐了909路，从南边穿过市中心来到了希妍所在的学校。他独自来过两次，没有联系上宋希妍之前，他只知道希妍的学校，不方便看望希妍，那就看望她学习、生活的地方。所以，他很熟悉去师大的路线，他也很了然希妍所约定的第一座桥在哪里。

他用一整个上午逛遍了师大的角角落落，在文史楼前的草坪上晒了会儿太阳，他知道草坪正对的大楼就是希妍上课的地方。他巴望着能像电视剧里一样，远远地看到宋希妍。会不会有这种可能呢？如果希妍发现自己一上午翘课，又会作何反应呢？这么想着，他竟一个人笑起来，躺在草坪上直视湛蓝湛蓝的天空，他数点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云，他的心情和这阳光一样明朗欢畅。

小眯了一会儿，他从草地上爬将起来，拍拍尘土，跑去他们约定见面的桥头。他提早了半个小时，他担心希妍也提早，他不愿希妍第一眼看到桥头，空空无人。站在桥的中央，陈宇晖按着宋希妍的指点，时不时地望向桥的西面，那是希妍告诉宇晖她走来的方向。宋希妍上完课就径直去约定的地方。奔走的路上，她起了个闪念，于是故意走到了和约定地点并行的一座桥上，站在这座桥的中央，笔直往南看，一眼就可以望见陈宇晖站在桥头的身影。她遥望着那个徘徊来去的身影，他不时地抬头看桥的西首。这画面熟悉而陌生，宋希妍尝试着招手，陈宇晖心不在“焉”，哪里看得见。

临近周末的正午，校园里总是显得格外安静。沿河的小径，蜿蜒有致，梧桐树苍翠，枝叶掩映，迎春花已经开过，直待水莲铺展河面，亭亭玉立了。阳光可亲地倾泻在河畔，有悠悠的萨克斯风吹来，哪怕是拙劣的练习也充满了绵绵情意。

宋希妍决定沿着河畔的小径走去，走向陈宇晖。他们之间，一直在原地等待的是陈宇晖，他看她纠结，看她逃离，看她迷路。虽然他也曾犹豫徘徊，选择远离，选择归位，选择放弃，然而还是因为放不下，走回到了希妍寻得见的地方。现在，他等待希妍走过来。

希妍一路眺望着走向陈宇晖。宇晖今天穿着天蓝色的外套，背着深色书包。她回想起某个黄昏，在母校图书馆前的小路上，她也这样远远地看到这个身影，当时的自己忐忑不安，逃避不得，被陈宇晖发现了。现在，她一步步地走近这个身影，他的背后车来人往，人流不断，他独自站立在桥中央，一遍遍地张望约定的方向，寻找他约定的女生。一次次地因为找寻不见而低了头，叹息或微笑。她揣摩陈宇晖的心情，居然疼惜起他的等待来。这种感觉不曾有过，恋爱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

“陈宇晖——”宋希妍大声地喊出这个名字，告诉他，“我在这里！”

陈宇晖喜欢听宋希妍大声喊自己的名字，他看到宋希妍从桥下的沿河小路奔过来，禁不住欢欣地朝她招手。宋希妍招手回应，大呼，“你别动，我过来！”

跑到陈宇晖面前的宋希妍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晕开红云两朵，笑靥盈盈。彼此欲说还休，只是四目相望，眼眸里水波荡漾，像这午后的流水潺潺，温柔的缄默。他们好像两条鱼，穿越过了遥远的大洋，此刻重逢在一方礁石上，相顾诧异着——“原来你就在这里！”

“宇晖，对不起，让你等了很久。”

“是啊，真地等了好久呐！”收起调皮的陈宇晖，正色道，“不过，谢谢宋希妍同学！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说着，陈宇晖伸出手来，落落大方地展开手掌，“上次牵手未经允许，这次想问宋希妍同学，现在，我们可以牵手吗？”

宋希妍注视着陈宇晖澄澈的眼眸，微笑颔首，“嗯！”将手安放在陈宇晖的掌心，看着他心满意足的抿嘴憨笑，甜蜜握紧在十指之间。

夕阳下，他们手牵手行走在林荫道上。梧桐大道，和母校一样，但是更宽大更悠长。路的尽头就是端庄的校门，校门外是纷繁美丽的世界。他们肩并肩地漫步，宋希妍有种莫名的骄傲和羞涩，心里充满喜乐安然，原来和恋人牵手的感觉如此美好。陈宇晖时不时地垂望身边的宋希妍，时不时地傻笑。希妍安静如昨，只是多了份抗拒消失、冰雪融化后的明媚与温柔。

时光是条永不会逆行的溪流，她从不轻易赐予，也从不轻易剥夺。这两条小鱼在情感的暗流里游走、长大，在犹豫、徘徊、放弃、执著间兜兜转转，庆幸的是，他们终于没有彼此错过。

尾   声

可欣和马鸣的爱情继续到了大三，他们在空间的阻隔中疏离，彼此友好的分手，成为蓝颜知己，这份友情至今延续着，成了事业上彼此的帮衬与支持。希妍在多年后受邀参加子杰的婚礼，新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相见如故，这样可爱活泼的女生一定能和子杰打造幸福美满的家。她和子杰彼此爱恋得过于滞重，以致于在时间的延宕后，谁都无力再搅动那份美好的情谊，只能看着它僵硬、褪化、淡去。新娘并不是子杰口中的大学同学，在婚宴的聊天中，希妍发现子杰当初是用胡编的谎言释放了彼此。看着婚礼中的子杰和新娘，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恩爱与默契，希妍的心中充满感激和祝福。

宇晖没有陪坐在希妍的身边，在希妍的鼓励下，他奔赴大洋彼岸留学，去追逐他的艺术梦。这一次，换作希妍耐心地等待余晖的归来……

美好的爱情，总是经得起等待。固然，等待常伴着一些失去，但那是上帝为要给我们预备更好的。

等待中不曾丢失的是对生活的虔敬，对情感的认真，对爱的珍惜，就像鱼儿从不放弃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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