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过去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事,父母那一辈的人更觉着2003年这会日子是多么的好过,想着能从往常那艰苦的岁月里熬过来也挺好。此刻,窗外屋檐下有水滴滴下,这是房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不管是什么日子,只要阳光灿烂,人的心情就会欢快许多。仿佛这阳光不光能融化积雪,还能驱散笼罩在人内心里的阴霾。
上房里几个人这会话说的正酣,二婶和母亲给阿毛讲述着两家这几年的生活状况,大家也了解了阿毛这几年在深圳的情况,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堂桌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在给他们伴奏。这时候门口有汽车喇叭声响起,之前的张师傅走进了院子,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张师傅这是来接阿毛姑姑的,阿毛说午饭要带家里人去镇上吃,母亲和二婶又挣着说还是在家里吃吧,不用花那冤枉钱,把钟卿也叫回来,一家人坐一起好好吃个饭。推来说去,最终大家还是决定去镇上吃饭,好有时间一起多坐坐。毕竟阿毛回来一趟也不容易,这不晚上又在西安有事,孩子在深圳由保姆带着,所以并不能在家里多呆。
走出爷爷的房门,阿毛姑姑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上下打量着。屋檐下水滴一滴一滴滑落,掉在地面的石头上,向四下里溅开了,地面的石头被这檐下的水滴打的坑坑洼洼。这座院落是解放前我的曾祖父修建的,当时上房四间连同两边各三间的房子都是全砖纯松木一起建的。此后几十年没有再动过,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候盖的太结实了,另一方面是家里太贫穷了,这也是主要原因。直到奶奶过世前一年父亲才又翻新了下,但基本还维持以前的格局不变。
阿毛已经有十年没有走进这个老院子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院子里原来的两棵苹果树早已经砍掉种上了花。她原来住的房子是从爷爷奶奶的四间上房里隔出来的一间,后来姐姐住过一段时间,现在已经堆满了杂物,就连那时候她骑过的那辆带横梁的永久牌自行车也早都卖了废铁。刚踏进院门的右手边,她那时候养过三年猪的猪圈,早已经拆了,这会变成了厕所。后院里,她每年清明时节用来荡秋天的两棵树,这会光秃秃的,看着它我都能想起来阿毛姑姑第一次把我放在秋天上的情景,不知道她是否也能想起自己那些年在这个院子里的欢声笑语。
一伙人带着阿毛前院后院的看,仿佛是某重要领导人莅临参观一样,阿毛姑姑倒是没怎么说话。我想她此刻脑海里定是浮现着少女时代生活在这个院子里的一幕幕场景。十年前离开的那个夜晚,全家人都在梦中,来不及也不敢说一声再见。那年父母亲身体尚且健康,可这会已经深埋地下;那时候两位哥哥血气方刚,可如今一个是年过半百的小老头,另一个已经步入了中年。这一切已经物非人亦非了,想来沧海变成桑田也是件容易的事情。我注意到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冲花了妆,神情是那样的平静,甚至连走进自己当年的房间也没过多停留就出来了。这么多年了,她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这会又在想些什么呢?
当这前院后院都转着看了个遍后,阿毛姑姑说话了,“还是去爹娘坟上看看吧,在那会离他们更近些。”于是,父亲准备好了香、纸钱和一把麦草放在了篮子里提着。
汽车行驶在银装素裹的田间道路上,两旁的麦田像是盖上了厚厚的棉被,一眼就能望到远处的山坡。没有风,只有太阳暖烘烘的。不多时,就到了坟地边上。这片坟地是当年村里给我们这个组划的,一头邻着沟,一头靠着稍显宽阔的田间道路。当年村里请了秦家村的瘸子阴阳先生来看的坟地,说是这片坟地邻着山川,底下又有河流,况且属于阳面,是一块风水宝地。说是埋在这里的人,子孙后代定能兴旺。
大家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看来这一夜的雪下得不少啊,人走在地里连脚面都看不见。阿毛姑姑的皮靴在这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了一深一浅的脚印,这串脚印一直通往爷爷和奶奶的坟前,这是一串许多人期盼了十年的回家的脚印。如今,走起来确实这么的不容易。
二伯找了个扫把,把坟前的雪清理了下,几个人蹲了下来,阿毛姑姑将这一炉香点起,插在墓碑前的香炉里,又和父亲分着纸钱烧了起来。“爹、娘,阿毛回来了,阿毛回来看您老人家了,你们能看见吗?”二伯在一旁说着。阿毛姑姑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出来,轻声哭泣着将带来的纸钱就这麦草烧掉,黑色的灰烬在雪地里翩翩起舞,去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墓碑上刻着两位两位老人子孙的名字,我想,阿毛姑姑一定看到她的名字了,不知道她作何感想。
烧完纸,阿毛站了起来,顺手戴上了墨镜,站在雪地里眺望四周没有说一句话。父亲和二伯给讲着周围埋了哪些人,这些人又都是什么原因死的。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小孩,有青年人也有中年人,好多人阿毛过去是熟悉的,甚至还经常跑人家家里去玩耍。看着这一堆堆的小土丘,她的脑海里一定浮现过这些人在她记忆里的画面。
人活在这世间,生死路上没有老少之分,当你看不清楚前途和人生的时候,去这坟地里走一圈,就会对身边的事情有另一种看法。这世间的善恶美丑、悲欢离合在那一堆堆黄土里都有。这里边的人,活着的时候比你过的好的、不如你的都有,现在他们都静静的躺在了那里,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欲望。
从坟地里出来,上车的时候阿毛回望这片坟地,对周围人说:“等哪一天我不在了,希望家里的坟地里能收留我的一半骨灰。爹妈生前我没有尽孝,死了我希望能留在他们身边。” “你胡说啥哩,你还年纪轻轻的姑娘!”二伯说道。
汽车向镇上驶去,不多时,稳稳地停在了一个酒店门口。钟卿早已经在门口站着了,旁边是一个中年男人,想必也是他的司机。二伯和父亲一下车,钟卿就直接冲上前来握手,嘴里一个劲喊着“二哥,三哥”。二伯和父亲脸上明显写着难为情三个字,却都堆起了笑脸。倒是母亲和二婶给缓解了尴尬,喊着钟卿的名字说着多年不见,胖啦瘦啦的一些话。
大家进了酒店,一桌菜早已备好。餐桌上,开始氛围有些尴尬,倒是钟卿先站起来给二伯、二婶、父亲、母亲几个人敬酒。说的话,也大体是强调大家是一家人,当年把阿毛带走给你们添麻烦了,这么多年阿毛不在父母亲身边,多亏你们照顾之类的话。大家也都喝了钟卿这杯酒,频频点头。阿毛姑姑在一旁倒酒,一边和母亲二婶她们说着话,一边看着三个男人间的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二伯端了杯酒红着脸站起来说:“钟卿啊,这么多年也多亏你照顾阿毛,也请你对我们当年的莽撞多多担待,多多理解……”说完一饮而尽。“二哥这说哪的话,当年的事情我早忘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么些生分的话干什么。”钟卿接着说道。
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大方得体的男人,谁能想到他就是当年村口那个弯着腰铸锅的年轻人?当年的他是那样的被人看不起,也几乎是被赶走的,十年后他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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