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下着大雨,车窗内吹着冷风。
他是温润的翩翩公子,笑容里总是带着让人难忘的暖意。他面容精致,一举一动都充满青春的活力。然而最让人难以忘却的确是他的眼睛,永远似含着水汽,只一瞥就足够于少女们心中留情。
我最近才得以结识他。从前的他,生活在我听到的故事里,虽然传奇有余,人情味却是不足。近来同他朝夕相处,才发现原来他也不全如传说中温和。在他秀丽如女儿般的面颊上,竟也有山石一样的棱角。他春风轻拂的笑容里,也有酷暑烈日的野心。
是啊,谁又能没有脾气呢,没有脾气,就只能唯唯诺诺,屈膝逢迎,怎能如他一般在烦恼三千的世界里,打拼出自己的天地?
他偏爱一件青绿色的长袍,无论到哪,总是穿着那袍子。奇怪的是,那袍子好像不会褪色,虽然他总是采集雨露将它洗涤干净,那绿色也不会变淡半分,却反而显得更绿了。
每天早上我推开门,他总是要站在我房门前,就穿着那身绿袍子,跟我说声早安。我大概是个迟钝的人,最开始的时候, 我常不适应他在我房门前的等待,每每看到他都像是在做梦,可是揉揉眼睛,他却还在,这时我才能想起,我确实是结识了他,结识了这个迷一样的公子。等到后来,听到他一如既往的早安,我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与我们北地之人不同。塞北此时正是中秋,然而秋季与冬季并不特别分明,大概此时秋风已是凛凛,所以我们应该早已穿上长衣长裤,抵挡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而他此时仍着单衣,浑不知冬天将至,依旧活在自己早已过去的夏天里。
夏天还未过去,我以为我的人生已经停滞,季节都已经定格,岂不是时间也不会继续流逝?然而周遭的车水马龙总会提醒我,生活还在继续。生命有终,每一个时刻都不会重来。
就在前几天,我看他的时候,突然发觉到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哀愁。出于关心,我问他是否有什么心事,他却说没有。真的没有吗?好像真的没有。在这种悠闲的日子里,有什么能在他心中种下哀愁的种子,又在他脸上发芽呢?
他的确不会感到忧伤,因为我明白过来,我看到的不是他的忧伤,而是我的忧伤。只是我的忧伤不浮于表面而沉于心底。但我心底的忧伤终究藏不住,在他脸上倒映出来为我所见。如果不是他的目光是在太过清澈,我恐怕也难以从中发觉自己深藏的心绪。
我也确实应该感到忧伤。离家万里,却把亲朋好友,都带在了记忆中。这份记忆只怕过于沉重了,以至于每一次听到亲人的问候,都会感到心神震动,然而刚刚的发现令我更加感到震动。
他的脸竟然渐渐与我记忆深处的某张面孔重合。突然,我对他感到陌生,又感到熟悉。我实在忍不住,脱口问他究竟是谁,他只微微一笑。
他只微微一笑,我却幡然醒悟,如大梦初醒,狂呼狂跳无法自持。
他不是我记忆中的故乡,他是珠海,他是香港,他是新的世界。